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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几天前的冯一凡一样,她心里同样像有一列高铁在穿越惊讶、搞笑、茫然、感染……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但与儿子相比,她除了是个成年人之外,还是个职业妇女,尤其还是个财务工作者,因而在“易焦虑、情绪化”等当下主妇的普遍性格之外,还有理性、克制的一面,尤其还会算;所以她让自己在这片裹卷着结婚喜气的匪夷所思的冲击波中,像一条鱼一样地张开嘴,深深吸气,稳做心跳,没让自己被惊晕过去,包括儿子今晚“翘课”这事。8000块的学费哪,她也没让这份懊恼情绪在心头过于停留,因为她明白,眼前的这一幕反差太大,虽一下子说不清什么,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琢磨一下。自己被儿子请出家门才三星期哪,这戏就演到这样了,所以要加紧分辨,事关自己虽小(都快要离了的人了,他唱歌跳舞也好,当婚礼主持也好,只能随他去了),但事关儿子被带好带坏就事大了,一个晚上“翘课”事小,一辈子事大。
她悄悄地往外撤,心想,再观察观察再说,他在做什么?他们在做什么?这事我需要消化、梳理,再做交涉、谈判。
她走出香格里拉饭店时,已想好了战略。
在随后的日子里,她对父子俩的跟踪,就是从这个夜晚开始的。
这个夜晚,婚礼主持工作结束后,冯家父子从香格里拉饭店出来,他们压根儿不知道一小时前朱曼玉曾来过这里。
走出酒店的父亲在问儿子,觉得管电脑音乐程序好玩吗?儿子说,还行。
这个夜晚,月色皎洁,城市里难得有这样的月光,父子俩也难得有这样的夜晚,于是决定走回去,这里离“书香雅苑”也不是太远,3000米左右。
这一路上,父子俩之间话并不太多,但比平时略多。
这个晚上,冯一凡告诉爸爸自己会读文科的,因为更爱好文科。
这个晚上,冯凯旋说,只要你喜欢,并且想好了,那就读吧。你妈妈那边,我再跟她说说。冯一凡说,我想好了,我一直在复习。
这个晚上,冯凯旋也说到了“爱好”,他说自己喜欢唱歌说笑,喜欢每天面对开心的人,做了婚礼主持人后,这些让自己感觉轻松、快乐的爱好,也得面对它们作为职业所需要扛的压力。因为开开心心来结婚的人,对美好效果有他们自己的要求,看你能不能还原,是不是能比计划做得更好……
这个晚上快走到“书香雅苑”的时候,冯凯旋问儿子“爸爸今天发挥得还好吗”,仿佛想向儿子讨表扬。
冯一凡说,还好。
冯凯旋转过脸来,瞅着儿子说,没觉得爸爸这人其实蛮搞笑?
是有点。冯一凡嘟哝道,而他心里在说,但治愈了我。
朱曼玉跟踪到第三次之后,理出了思绪,但更引出了一堆相当凌乱的情绪:
1。?天哪,看不出你冯凯旋还有这一手,这是从哪天开始的?做这个有多少年了?很搞笑,说出来谁都会笑的,竟然在做婚礼主持人呀,但做得倒挺像回事的,只是你这对我们藏着掖着的,什么意思啊?打小算盘吗?那天在锦香饭店有听人在议论“请这人主持5000块钱”,5000块,什么概念,真的假的,难怪豁出脸面去做这个了。天哪,难怪一声不吭了,钱自己藏起来了。注意,这算婚后的,既然你这么能赚,怎么没见你给儿子买过什么,也没见你给我买过一个真包包?儿子补习班的学费还是我缴的,你有没有良心?
2。?看不出他在台上竟像个歌星,虽然刚结婚那阵也曾和他随朋友们去唱过卡拉OK,知道他会唱,但那时的“会唱”与现在他在台上的范儿根本就是两个概念。不说以前,就是如今在家面对的那个灰扑扑的他,也与台上这个光鲜的他判若两人,没人敢相信是同一个。这人好可怕,双重人格,每天这么在玩穿越?要不就一顽主,只爱玩他自己的小把戏,做正事上不了台面;当然人到他这年纪上不了台面,那也木已成舟,能这么乐一把赚点钱,总比闲着是好。但他在台上深情无限,在家里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搞出来,就连“犯规”都没什么情调,是觉得这个家没劲了,所以不使劲了,结果使到这外面来了?
3。?儿子跟着他来这种场子干什么?玩电脑,打小工?儿子在冲高考了,他这当爸的就不知道心要静,人要纯吗?人家结婚,情情爱爱,他这中学生来凑什么热闹?还小呢,早着呢,他这当爸的在台上浪漫抒情,万一这儿子被熏陶了,闹出早恋来怎么办?这个爸真是人间极品,居然让儿子翘了“经纬化学”3次课了,8000块的学费哪……
4。?这父子俩在搞什么鬼?儿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儿子还知道什么?他们就没想让我也知道?!儿子不想跟我说话,但现在倒是喜欢跟他说话了?他对他搞了什么名堂?才三个星期,我就成外围了,被边缘化了,我十几年养育功劳被他这三个星期抢走了。原本我也不吃这醋,妈吃爸什么醋啊,但问题是我们要离婚的,儿子被他这么撬走了……
想到自己被他们边缘化了,朱曼玉心乱如麻。她想,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儿子跟我说话,只要儿子跟着我,只要他高高兴兴,没病没痛,只要他们别让我这个妈都没得当……
春风中学潘帅老师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他说有事想跟冯一凡妈妈聊聊。
星期五下午,朱曼玉走进潘帅老师的办公室。她看见这个小年轻老师今天穿了一件红色T恤,面前摆着一堆讲义。
潘帅老师问她,“冷处理”做得怎么样了?
她告诉老师,“冷处理”做到我都不知该怎么收尾了,我太被动了。
潘帅老师同情地看着她,说,冯一凡心情好点了吗?
她说,我只知道我是越来越不好了。
潘帅老师睁大眼睛,说,哦?
她急切地问,老师,你有什么好办法?只要他跟我说话,开开心心,没病没痛,我啥都行。
于是,像所有热爱人文、关注学理的青年人一样,潘帅老师就将“一时与一辈子”“时代不同了,家长的经验不够用了”“尊重孩子的多样性”“人生赢家定义的广阔性”,以及“培养无法想象的人”等一并推送过去,也不知这年近中年的妇女听不听得明白,他上来先一通“名词轰炸”,然后他指给她看桌上的那堆文科讲义,说:这就是冯一凡的决心。
他还把一本书递给她,建议她看一下,《过去与未来之间》。
在他说话的时候,朱曼玉目光专注,但基本上没听进去哪一句,因为她心里在狂奔:得得得,好好好,你不用说了也行,我投降,只要把我儿子搞回来,随便什么都可以。你说“时代不同了老妈经验不够用了”也行,只要经验不够用的老妈还有得当老妈,得得得,只要他对我说话。
于是,她对潘帅老师连连点头,说,行行行,转文科就文科,只要他对我说话、让我回家,只要他开开心心,没痛没病。我要回家。
潘帅老师心里一阵狂喜。他想“冷处理”效果好哪。
他控制住得意的情绪,以沉静的语调告诉她,自己会跟冯一凡说他妈妈同意他读文科了,相信他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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