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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的手温暖柔软,覆在太子的手背上,叫太子也渐渐的又镇定下来。他深呼吸了一下,平息了眼中的酸涩,这才下意识的回看了崔氏一眼。
其实太子以前很少正眼去看崔氏。大约是时间太久了,甚至连他已忘了最初的时候是为什么会那样讨厌自己的太子妃,只是隐约记得当初的自己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喜欢和不高兴,渐渐的便与太子妃生出了隔阂。到了最后,竟是连见一面都觉得心烦。
然而,这被困东宫的一月多来,夫妻两人朝夕相见,昔日里许多莫名其妙的隔阂也都渐渐消去了,太子仿佛是重新的认识了自己的妻子,也终于明白皇帝与皇后为何会在天下那么多的贵女之中替自己选崔氏为妃——崔氏端庄贤淑,品貌皆好,一心一意的待他好。便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也只有崔氏愿意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面对所有的一切,从来没有半句的怨言,反倒是时常出言宽慰开解他。
太子定定的看着崔氏,看着她那松松挽起的乌髻和白皙柔软的脖颈,看着她挺直的腰背,看着她那素衣布裙也依旧雍容如昔的仪态,心头忽而生出许多愧疚和心酸来:她是那样的好的女人,若是可以,或许能够像元德皇后那般成为一个留名青史的贤后。
应该是自己配不上她,自己误了她才对。
许多思绪在心头一掠而过,也只是一瞬之间罢了。太子喉中微微一哽,很快便回过神来,轻轻的反握住崔氏的手,然后扬唇笑了起来,低声道:“我们一起看。。。。。。”他一面说着,一面与崔氏点了点头,慢慢的摊开手中的折子,果不其然:这是一道弹劾太子的折子。
御史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大纸,统共列举了太子的三十二大罪状,从东宫用度过奢这等小处一直到纵容左右鱼肉百姓、收受贿赂等等,最后方才意犹未尽的写了一句“太子者,国之根本,俯愿深思远虑,以安天下心”。
太子仔仔细细、一字一句的看过去,等翻到最后,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个林翀倒是好文采,引经据典,写得好文章。”这上折子的御史便是姓林名翀。
萧明钰就站在边上,自然也看了一些,沉默片刻才沉声应道:“不过是投机取巧,借此事以博声名的小人罢了。”东宫尚稳的时候,林翀连句话也不敢说,皇帝有心要废太子了,他便冒出头来学铁骨铮铮谏臣来弹劾太子、给皇帝递梯子,不过是想要险中求富贵,为自己求个闻名显达。
太子面上神色却是极淡定的,他抬目去看萧明钰,微微摇了摇头,温声道:“世上总也是小人多,君子少。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他说到这里,不由侧头看了萧明钰一眼,又问了一句道,“父皇特意让你拿着这折子来,应还有事情吧?”
萧明钰面色微变,倒是没有应声——皇帝叫他带折子过来,便是要让太子写折子请辞储位。
太子却从他面上看出了答案,重又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开口:“既如此,我便写道折子吧。”他顿了顿,又道,“父皇特意给我留些情面,我也不好装不懂。”
崔氏亦是点了点头:“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去拿笔墨来。”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太子的面色见他确实是已经下定决心,这才放心的起身去拿纸笔来。
萧明钰甚至有些不忍去看太子面上的神情,这般的情景几乎令他觉得自己亦是逼迫太子辞位的帮凶,心头亦是跟着微微一酸,说不出的难受和复杂。
倒是郑娥瞧出了萧明钰心绪上的波动,从背后缓步走过来,轻轻的牵住了他掩在袖子底下的手掌,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以自己的举动来无声的安慰着他。
有郑娥站在边上,萧明钰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的。他没回头只是用力回握住郑娥的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一边的坐榻上坐下,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这些事,其实皇兄不必太着急。。。。。。”他把胸口憋着的气又给吐出来,平息了胸中的郁郁,勉强笑道,“我和阿娥都还没用膳呢,正好碰上了,不若先一起用过膳再说这些吧。”
太子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了,瞧我这脑子,是该叫你们坐下先吃一顿才好。。。。。。。。”说着,他便又有些尴尬,嘴里道,“只是宫里头没什么好吃的,倒是叫四弟你们跟着委屈了。”
“皇兄你都能吃,我们自然也没什么的。再说了,现今正饿着呢,吃什么都是香的。”郑娥笑应了一句,又问道,“对了,康乐呢,怎么没见她?”
提起女儿,太子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勉强应道:“她这几日精神不好,尤其是怕见着我,所以我便叫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休息去了。”说着,他便又起身去给侯在外头的内侍吩咐了几句,叫他们给萧明钰和郑娥端份碗筷和饭菜上来。
郑娥听到这里,心头亦是不免暗暗有些难过:说起来,年宴那日的那杯酒还是康乐郡主亲手端上去的,虽说所有人都知道肯定不是康乐下的手,更加不是康乐的错。可康乐到底还是个孩子,她当时就站在边上,眼睁睁的看着小公主因为喝了她端上去的酒吐血而死,然后又被皇帝所派的重兵围在东宫里不得进出,现下恐怕吓得厉害。也正因如此,郑娥原本还想着能不能接康乐到魏王府小住,至少魏王府的氛围比此时的东宫却又要好了许多,只是皇帝不肯应允,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时候听太子这般言语,她也只能干干的点了点头:“这样啊。。。。。。”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再说些什么。
几人正沉默的时候,崔氏亲自端着笔墨从外间过来,柔声道:“怎么了?”
太子伸手从她手上接了那盛着笔墨纸砚的漆盘,随口应道:“四弟他们还没用膳呢,我想着要不然便留他们一起用好了。”
崔氏自是没有异议,只是她和太子一般,多少有些为着这桌案上的简陋膳食而觉得难为情。
他们四人难得同坐在案前用膳,可这一顿午膳仍旧是用的极难受。郑娥吃着吃着便忍不住想要哭,只是强自忍着,她心里也明白的很:既然要废太子,那么太子以后肯定不能再留在东宫甚至是长安城——也许是被贬去地方又或者是被幽禁在长安城里,日后说不得再不能似现今这般一起用膳。
郑娥虽是强忍着,可吃着吃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只是默默的没出声。
太子看着郑娥那模样忍不住抬了抬眉头,强自玩笑着逗她道:“阿娥还和小时候似的,一难受便忍不住哭。。。。。。。”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笑,“我那时候便想,阿娥被父皇养得这般娇气,日后不知要嫁去什么人家才好呢。也好在是四弟。。。。。。。”
郑娥咬着唇,眼睛红红的去看太子,眼睫湿漉漉的垂下来。
太子含笑看着她和萧明钰,语声极是温柔,似乎还是少时那个温良敦厚的长兄:“你们都要好好的,我这做哥哥的,才能放心呢。”
吃过饭,太子也没再耽搁,直接提笔把之前那没来得及写的折子写完了交给萧明钰,郑重其事的道:“我往时一贯驽钝,现今想来却也叫四弟你这做弟弟的操心许多。以后,我做哥哥的也不给你拖后腿了,四弟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不必顾及我。”
萧明钰深深的垂首给太子行了礼,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太子摆了摆手:“好了,你也别多留了。早些把折子交给父皇,回府去吧,省得惹上什么麻烦。”
萧明钰没再说什么,只是隐约有些可惜:若太子早些时候能如今日这般清醒透彻,又何至于如今这般地步?又或者说,也只有到了这样的地步,太子才能如今日这般清醒透彻?
郑娥哭得眼睛都红了,就跟她养得兔子似的。最后还由萧明钰小心的揽着,一步步牵回去了。至于太子写的折子,则是直接交给了黄顺,由他带回宫里给皇帝。
回去的马车上,郑娥忍不住拉着萧明钰的袖子又哭了一回,小声道:“有时候,真不喜欢长大。。。。。。。”虽说她之前也与皇帝说过“长大有长大的好”可偶尔想想却又不免羡慕起小时候——那时候,元德皇后还在,兄弟姐妹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再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了,就连天空仿佛都蓝的很。
而如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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