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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母原本是附近乡里人,她的姨丈舅父仍同闻山周边无数人一般,一年十二个月在地下几百米深处劳作。只是因为她妈妈当初的“慧眼”,相中了她爸爸,而她爸爸又有个好姐夫——冶南镇的副镇长。庆娣的姑父由镇升迁到县,而庆娣爸爸也被一路带挈,从乡种子站,到县物资局,而今闻山改县为市,沈家自然水涨船高,再非昨日。
沈庆娣眼前浮现她爸趾高气扬的嘴脸,心下冷笑,脸上却波澜不兴地望住公车车窗外一路倒后的景物。
她性格极似她妈,嘴笨心细。而爱娣则像爸爸,嘴甜心活。她爸长期出差,每回发货回来总会带几车天南地北的新奇玩意在闻山倒卖。她记得家里是物资局宿舍区最早装修最早买空调有摩托车的一户,可日渐富足的生活下是她妈妈日渐枯涸的眼睛和低迷压抑的家庭气氛。
回到家没有听见妈妈唤她名字,庆娣便知道爸爸回来了。厨房就在门口,她妈在老旧的木案上擀面,只是抬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问了句:“爱娣呢?”
“我走的时候她们班还没下课。”她给爱娣打掩护,说完借着光才看见妈妈另一侧的脸。肩上的书包缓缓滑下来,沉沉的,但抵不过沉下去的心的重量。她压低了嗓子问:“他又打你?”
“撞的。”她妈不多作解释,只回过身去继续擀面,把淤青的那侧脸藏在阴影里。“你表哥也在,进去打声招呼。”
沈庆娣抿紧嘴好半晌,才应了声,挽着手上的书包进了客厅。
沈庆娣姑姑姑父只有一个孩子,长她七岁的魏怀源。俗话说外甥像舅,魏怀源贪玩爱热闹交游广阔的习性和庆娣爸如出一辙。他打小不爱读书,小学初中留级了几年,高中毕业靠老子在省城一民办大专里买了个学位,二十四的人了才大专毕业。姑父托关系给他在省城找的清闲衙门的工作不爱做,天天喊着要下海做生意,隔三差五地跑回闻山,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
这位姑表哥自小到大的劣迹不胜枚数,对于庆娣而言真正让她心头抖颤的是去年夏天,魏怀源又在她家喝多了两杯,见到卧房出来去洗手间的她,眼珠滴溜溜扫向她半截睡裤下的小腿,含糊不清地说:“庆娣长大了,小妮子腿杆子这么长。”
她当时话也不敢答一句,急步冲进洗手间,企图把他那对充血的,酷热里令人背脊一凉的双眼丢在身后。可还是铭刻在记忆里,以至于过年去参观完姑父给表哥准备的新房后,回家的路上爱娣艳羡不已地说不知道谁有福气当她表嫂子时,庆娣斥她一句“别胡思乱想了,关你什么事”,两人几乎当街吵起架来。
“爸爸你回来了。”她踏进客厅,酒气扑鼻。
两人想是喝得有一会了,她爸连脖子也是猪肝色。“废话!叫你妈煮的面呢?”
“妈在下呢。”呼呼喝喝的语气她早习惯了,淡淡应付一句,又对桌边的另一位点头,“怀源哥。”
“这么早放学?爱娣呢?”魏怀源倒是口齿清楚。
“她作业没做完,在学校。”庆娣敛眉肃面说:“怀源哥,你慢慢喝,我先进去了。”
还没走两步,她爸在桌上吼:“老子十天不回家,回家了一个二个给老子脸色看。老子是你生的?去跟你妈说下面,多放点醋!”
她推门的手顿了顿,“我放了书包就去厨房帮忙。”边说边把她爸的骂骂咧咧掩在门后。
将书包放上桌子,她抽出那张奖状,二等奖三个大字刺眼的红。她耗费了多少个夜晚写出来的姥姥家的乡村生活,她顶着一盏小灯一个字一句话细细斟酌,终究不及姚雁岚流水行云般的文字中对母亲发自肺腑的感恩之情。
她又输了。
庆娣双手交错,将那张金地红字的纸撕开一半,又一半。只听得她老子又在厅里咆哮:“透你娘!球势!老子在外头卖命,你个个泡老娘们,胡球麽擦给老子弄顿饭!”
手上的奖状被她撕成碎片,她咬咬牙,尽全力不去想象她妈妈在外面的反应和表情。
这不可遏阻的充满了挫败感的生活,似乎永无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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