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竣熙听了这话,哪有不开心的,忙叫众人散开,给凤凰儿让出舞蹈的场地。但凤凰儿却摇头说“用不着”,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七个东宫的宫女手持檀板走到了近前。凤凰儿轻轻一纵,飘然落在竣熙摆放文房四宝的石桌上,轻启朱唇,唱道:“秋风秋露清秋节,西风簌簌低红叶,正造化安排,为谁今夜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蜂蝶等闲猜,枝头开未开?”她边唱边翩翩起舞。有时缓,仿佛风吹花枝,有时疾,若彩云追月。石桌那么小的一块地方,又放着各种东西,但却好像根本不影响她似的,跳跃旋转,恍若天仙。众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冒犯了仙女,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绝世之作。
宫女们的檀板也和寻常鼓乐中使用的不同。平时教坊演奏,檀板多为辅助之用,只论节奏,不论音高。此时宫女所使用的却特别分出了七种不同的声音,相互唱和,俨然独自成曲,介于筑的激昂和琴的优雅之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一曲完毕,凤凰儿从桌上旋转飘落,翩然向竣熙行礼,而众人都还沉浸梦幻之中,不愿醒来。
“凤凰儿,简直太美了!”竣熙拊掌称赞,同时双手扶起自己心爱的姑娘。
凤凰儿娇羞满面:“殿下喜欢那就最好了,我还怕这难登大雅之堂呢。”
“姑娘未免太过谦虚。”旁人也都赞道,“中原乐舞如今流于程式——这都是因循守旧之弊,连教坊都衰落了!”
在座都是支持、参与新法之人,听到如此议论,自然也都有感慨要发。一时这个想法,那个建议,风雅之气顿减。凤凰儿一边轻轻笑道:“既然大人们有正事要谈,那小女子告退了。”
竣熙才感到冷落了情人,赶忙唤住她:“别走——今天应该是只谈风月的。有什么关于新法的,统统留到明天朝堂上再说。违者罚酒!”边说边让太监将去年自酿的百花酒拿出来待客,又携了凤凰儿的手一同在石桌边坐下:“你跳得这么好,我忽然诗性大发了。你来给我磨墨,我要为你写一首诗。”
凤凰儿红着脸笑道:“殿下折煞我了,殿下自写诗,我可不敢要。”
竣熙不依:“符姐姐教你什么都好,就是可恶把你教得如此客气。我偏偏要为你写一首诗——你刚才唱的那《菩萨蛮》也很不错,是谁写的?”
“本是我家乡的民谣。”凤凰儿道,“符姐姐听了之后用中原的诗词对上去的,她说每一句都还有出处……”
才说到这里,外面又有太监报道:“启禀殿下,霏雪郡主到了。”
啊,白羽音这个坏丫头,果然来了!程亦风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心里就极不舒服。
竣熙显然也对白羽音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想来他没有见过这姑娘的真面目,所以只是皱眉头道:“她来做什么?又是母后叫她来的?”
太监道:“是。霏雪郡主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知道殿下在这里召集诗会,就让霏雪郡主带了琴来给殿下助兴。”
皇后的面子加上康王的面子,竣熙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只得满不情愿的点头道:“那就请吧!”
白羽音因抱着古琴从外头进来了。她和前日大闹景康侯府的时候判若两人——也穿着一身白衣,不过是雪缎制成,上面绣着白梅花,一朵一朵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头上并没有太多珠翠,只簪了一朵银色的茶花——外行人不知道,这花乃是能工巧匠将真花风干之后镀银而成,比起普通的珠花,这简直就是无价之宝。今日东宫中的人没有一个是精通打扮的亲贵女眷,大家看白羽音,只觉得朴素淡雅,全然不晓得她周身上下都价值不菲。
程亦风差点儿被这小妖女害死,无论她怎么打扮得美若天仙,他都不愿多看一眼。何况,侍奉在白羽音身后的是符雅,青衫磊落,粉黛不施,平凡得仿佛要溶到背景中去,却偏偏吸引他全副的心思。
符雅是被逼的,程亦风想,为了白神父,为了她的教友,她必须要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我怎样才能帮上忙?
白羽音向竣熙见了礼,又同众人点头招呼,显得既高贵又得体。“太后娘娘吩咐羽音来给殿下助兴,未知殿下属意何曲?”
竣熙见到她就周身不自在,听什么曲子也没意思,因道:“麻烦郡主怎么过意得去?郡主想演奏什么,就请便吧。”
他冷淡,白羽音也冷淡,回头向符雅使了个眼色,符雅就走上前来,将石桌上的笔墨纸砚稍稍收拾,给白羽音空出摆放古琴之地,又帮这位郡主将琴套取下,露出焦红色的琴来——亲贵小姐们的琴往往镶金饰玉,雕琢繁复,白羽音的这一张却看来平平无奇,好像要告诉人家,琴艺好,何须金碧辉煌的琴呢?其实众人却不知道,她的琴是南海香木所制,不仅声音动听,更有异香,是千金难买的宝物。
“献丑了。”白羽音走上前来,琮琮拨了几个音,跟着一曲《幽兰》清丽委婉地流出。这本是古代文人雅士怀才不遇,孤高寂寞的情怀,一个少年女子弹来,半分轻佻也没有,坦荡雅洁,实在难能可贵。众新科进士们不由都颔首默默称赞。而程亦风则更加觉得这个小姑娘阴毒可怕,随时随地就能戴起面具,你简直不知道她何时是在做戏,何时又是认真的。
白羽音继续弹着,忽然调子一转,弹起了《白雪》之曲,登时凛然清洁之感自琴弦间飞出,再好的花朵也显得俗艳。众进士们都自诩雅人,几乎要击节相和。又恐毁坏这绝妙的乐曲。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只听檀板一声响,和着琴曲的节奏,凤凰儿翩翩起舞。她一手拿着檀板,另一手擎着一支银簪,簪下银质的流苏铮铮做响,就好像许多银铃一般。她一边舞,一边打着拍子,很快孤傲的《白雪》之曲就变成了一派烂漫之姿。好像看到元宵佳节的火树银花,又好像有孩童在敲打着冰凌作乐。白羽音快时,凤凰儿也快,白羽音缓时,凤凰儿也缓。到最后白羽音“琮琮琮”三声结束,凤凰儿刚好也飞旋着落在了花丛之中,再起身行礼之时,发间已经沾了好些花瓣。
“好!简直好极了!”竣熙拍着手,上前拉起凤凰儿,又帮她拈着头上的花瓣。
“是霏雪郡主弹得太好,我忍不住才跳了起来。”凤凰儿笑着挡开竣熙的手,“殿下别麻烦了,这哪儿是你做的事呢?”
“的确是有点多此一举。”竣熙端详着凤凰儿,“不拈了,还应该加一些才好看!”边说边摘了一朵“雪皎”插在凤凰儿的头上。凤凰儿脸羞得通红,一时间连那朵花都好像被映红了一般。
白羽音淡淡地将琴收了起来,仿佛不经意地问:“殿下,请问这位姑娘是?”
“见过郡主!”凤凰儿连忙下跪,“奴婢是……是符小姐的远房亲戚。”
“你起来,何必自称‘奴婢’呢?”白羽音道,“连太子殿下都不让你下跪,我岂敢如此!你的舞跳得太好了,我真是自惭形秽。”
凤凰儿脸更红:“郡主过誉了,凤凰儿哪里比得上郡主呢。”
白羽音不和她再客气,否则反而失了身份,只对符雅道:“皇后娘娘交代的事也做好了,我们走吧。”
“是。”符雅垂首听命,见她起身,又帮她整理衣裙。程亦风看在眼里,心中万分不是滋味:符小姐受制于人,不知道暗地里要被这小妖女怎生折磨!我非得想一个什么办法,揭穿这霏雪郡主的真面目——就不信太子这样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血性少年,能容忍康亲王祖孙作恶朝堂。
他这里还没想出对策,那边符雅已经伺候着白羽音退到门口了。不过还没跨出门,就听外面太监又报:“殿下,状元郎袁大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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