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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此时,时年三十四岁的慈禧太后正看着曾国藩的回奏。而在她的身边,十三岁的同治皇帝正在那里苦思冥想的做着诗文。几位帝师则小心的陪侍在了一旁。
“……臣接旨当日,即乘‘恬吉’轮火速赴上海耶松船厂查验,时船政第一号轮船已上坞维护,船体已然修葺一新,不日便可下洋。臣讶其速,遂会同船政提调吴大廷、帮办委员林义哲就坞当面查验,知该蒸汽轮船受创轻微,以船政无大无坞可容,为保万全,乃来沪修理,并就北上受阅。……查该兵轮船体坚固,机器锅炉皆整齐簇新,各处细件,未有缺损。维修事毕,重又下洋试航,航速快疾,敏捷灵动,华夷观者如堵,诧为未有之奇。臣又亲乘之展航外洋,往返于宁沪之间,均未见丝毫阻涩之意,非左宗棠所言之一经风浪,百业病生。……据船政帮办委员林义哲所言,该船确有未能尽善之处,然非船政员匠不用命之故,实是船政初创时,左宗棠坚使造兵商两用之船所致。左宗棠不通西洋船学炮说,妄定船政大计,不容他人置评。其自以为兵商两用之船可节费增效,实则兵商两误,以之为兵船,则战力低下,以之为商船,则运货无多。……追本溯源,皆左宗棠妄言擅专之过……”
慈禧太后将折子反复的看了几遍,点了点头,将折子放在了一边。接着取过折子内的夹片,看了起来。
“……左宗棠视船政为其私脔,罔顾实情,一意孤行,威扬跋扈,船政诸员为其积威所迫,皆不敢有异言。臣家世受国恩,臣祖林文忠公之教犹在耳畔,臣不忍国帑虚掷,又无力与左宗棠相抗,乃阴求日后改造之法,以求补牢于亡羊……”
“……如今之计,当除左宗棠‘兵商两用’之谬,变该蒸汽轮船为真正能战之兵舰,臣与洋员技师反复推敲,定改造之法,一为除货舱,换轮机,即全去无用之货舱,增大轮机舱,将原有商船所用之立式轮机换为兵舰所用之卧式轮机,此法可加大动力,降低重心,减少吃水。二为降低甲板,变更炮位,将原有十尊小炮撤除,改可旋转式大炮四尊,沿舰面中线布置,两侧各扩开炮门,使之可前后左右射击,如此炮数虽减,而火力则更强,而船重亦减,吃水又减。因减吃水一项尤为至重,盖我国沿海各港大都未经机器疏浚,吃水稍深,便不易通行。如此便可畅行无阻……”
慈禧太后饶有兴致的看完了这道夹片,这才注意到了上面的作者,竟然是一个叫“林义哲”的陌生名字。
慈禧太后想起来了左宗棠的折子里好象提到了这个名字,她又取过了曾国藩的奏折看了一眼,在上面也发现了这个名字,她注意到了他的职衔是“船政帮办委员”。
慈禧太后随即将沈葆桢上奏为船政辩解的折子也翻了出来,看到了上面写有“臣内侄船政帮办林文忠公之孙林义哲曾提该船缺陷,言名为‘兵商两用’,实为‘兵商两误’,然兵商两用乃左宗棠所定,臣不敢有所改动,遂未纳其言”的字样。
慈禧太后又看了一眼夹片,她的目光落在了“臣家世受国恩,臣祖林文忠公之教犹在耳畔”的字样,刹那间明白了,写这个夹片的人,竟然是林则徐的孙子!
慈禧太后掐指大概算了一下林义哲的年龄,发现他应该是和自己的儿子爱新觉罗·载淳——也就是同治皇帝的年龄仿佛,她又把夹片从头到尾的细看了一遍,发现他写的浅显明白又不失文采,自己甚至能通过他的描写很容易的想象出蒸汽轮船改造后的样子。
慈禧太后看了看正在苦想诗文的同治皇帝,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慈禧太后提起朱笔,在曾国藩的折子上写下了批复:“该员似有真才实学,饬其认真监督,改造蒸汽轮船为可战之舰,一切人工原料,该员皆可调配。务求改造成功,否则唯该员是问。钦此。”
写完了这道批复,慈禧太后看到同治皇帝竟然在那里憋了这么半天却没写一个字,不由得怒气升腾,她猛地站起身来,同治皇帝觉察出了她的动作,急忙又摇头晃脑装模做样的在那里吟哦起来。
慈禧太后脸色铁青的上前取过同治皇帝刚做的诗文看了一眼,便狠狠的将它们摔在了地上。
“皇帝!我等对你寄予厚望,为你延请名师,而皇帝却拿这些来回报我么?”
看到母亲发怒,同治皇帝赶忙起身,惶恐地跪了下来。在他的身边,几名帝帅也跟着跪了一地。
“额娘息怒!儿子无能,让额娘伤心了!”
“皇帝!你如此不成器!将来我如何放心把大清江山交予你手?!”慈禧太后厉声道。
慈禧太后的声音响彻在阁子里,把帝师之一的翁同龢给吓了一大跳。
好容易结束了这如同上刑一般的给皇帝授课的苦差事,翁同龢回到了家里,在日记里记下了这样的文字:
“……今日课题‘重农贵粟’,诗题‘东风已绿瀛洲草’,得洲字。文思极涩,初稿几无一字可留,且虚字亦不顺,复逐字拆开讲过,仍凑泊而成数段,未毕退。午正再入,坐四刻而不成一字。遂作诗,诗亦不佳。太后怒极,斥之,余等皆惶惑无地,如此光景,奈何奈何!”
陕甘总督行辕内,此时左宗棠正在桌前批阅着公文,这时,一名亲随手捧装公文的木匣走了进来。
“大人,廷寄到了。”
“放这吧。”
亲随将廷寄放在桌上之后,便躬身行礼退出,左宗棠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取过廷寄打开,看了起来。
而当他看到朝廷给自己的谕旨时,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军机大臣字寄,同治八年九月十六日奉上谕:左宗棠前奏船政任意玩延,船政大臣有意讳饰事,览奏均悉。著两江总督曾国藩就近查明具奏,曾国藩回奏船政所造蒸汽轮船确系新式坚利之船,未尽善之处,系左宗棠‘兵商两用’之误,非船政造船不坚,有意讳饰。现该船已在沪检修完毕,著其不日北来,俟三口通商大臣直隶总督崇厚检阅事毕,再回闽厂改造。特令船政帮办林义哲监督改造事宜。将此由六百里各谕令知之。”
看完了这道谕旨,左宗棠一时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从头凉到了脚底。
左宗棠放下了谕旨,他此刻感到气闷难当,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想不到却成就了这竖子小儿之名!”左宗棠狠狠一拳擂在了桌子上,恨恨大骂起来,“曾国藩老儿!你这忘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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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9年10月25日,商船云集的天津大沽口驶进了一艘特殊的轮船,引起在此停泊的各国船只的注目,天蓝色的船身,飘扬着红底金龙三角牙旗,犹如一匹横空出世的天马,中国自己的蒸汽军舰“万年清”号便在这一片惊叹声中缓缓进入海口,驻泊在紫竹林津海关前。
三口通商大臣直隶总督崇厚奉旨登舰,对“第一号轮船”进行检验。吴大廷率林义哲吴世忠等人迎接,崇厚先是对于军舰的命名加以认可,正式谕令“第一号轮船”使用“万年清”的舰名。并告诉吴大廷等人,船政大臣沈葆桢奏折附件呈送的军舰图纸,已经引起了同治皇帝和慈禧太后的兴趣,“留中备览”。
看到是崇厚前来验收“万年清”号,林义哲放下心来。他知道,左宗棠这一次对船政和自己的攻击,已经被完全的瓦解了。
崇厚字地山,是满洲镶黄旗人,与那些依靠血缘、家世迈入官场的八旗子弟不同,崇厚经历十年寒窗考中举人,而且思想开放,是晚清官场上著名的洋务人物,著名的天津机器局便是他在天津创办,朝廷选择这样一位开明人物验收“万年清”号,无疑是船政可以期待的最好境遇了。
让林义哲没想到的是,崇厚这一次上船,只是宣旨,完毕后和吴大廷等人寒暄一番之后便走了。
11月5日,崇厚带同天津镇总兵陈济清以及直隶的洋务人员和外国工程技术人员一并登上“万年清”号,准备乘坐出海试航。由于连日西北风大作,天津内河水浅,吃水较深的“万年清”行驶极为艰难,可以说“节节阻滞”,直到11月7日大潮,“万年清”号才乘潮而行,于傍晚时分抵达大沽,第二天清晨驶出大沽口。虽然在天津内河的这段航程异常艰难,但是进入大海之后的“万年清”号却如鱼得水,令崇厚欣喜不已。崇厚随后奏报:“该船在大海之中冲风破浪,船身牢固,轮机坚稳,舵工、炮手在事人等驾驶、演放均极操纵合宜,动作娴熟”,“今闽省沈葆桢悉心讲求一切轮机器具,教习驾驶,实能集外国之所长,得其窍妙,从此精益求精,续造大小各号轮船,自必更臻妥善,以之靖宇宙而宏远模,洵属无疆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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