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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一惊,这几乎是她的私密,公司的机密,她经常会在决策时候把地图调出来,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想上一天两天。怎么被柳青找到的。她犹豫了一下,问:“柳青,你现在是不是在我办公室里?”
柳青笑道:“此时不翻,更待何时。我早上本来想先帮你处理一些事再去江北公司,结果一进来就没出去过。谁让你把秘书招到医院里去,害我得自己找资料。幸好我知道你那些东西都在哪里。我想到一件事。你说老蒙口口声声说去收购一个企业,会是哪家?”
明玉笑笑道:“我昨晚就想到了,应该是武汉。老蒙的心头痛是鎏金集团,拿下武汉的公司作为生产基地,可以对鎏金实施夹击。所以他必须暗中行事,不能让鎏金察觉。因鎏金在我们集团有不少眼线。如果真不出我所料,老蒙这着棋非常高明。老蒙高就高在,他不与鎏金正面交战,损耗自身内力,而是多点开花将鎏金围起来闷死,自己却依然在合围的过程中成长壮大,通过武汉的长江水运和铁路枢纽辐射中南西南和西部。你看是哪里?”
柳青哑然好一阵,才道:“我本来想的是郑州。我本来想的是我们集团公司在江南,如果到郑州设点,可以惠及北方市场与中西部地区。我没考虑到夹击鎏金的事。苏明玉,严重警告你,你的预测别告诉老蒙,老蒙会因此警惕于你。”
明玉愣了一下,心说依照惯例,她连柳青都不会告诉,但今天何以如此嘴快,对着柳青托盘而出?她沉吟了会儿,才将话题似是而非地转了开去:“柳青,看我靠洗手间门的那只书柜,底下不是玻璃门的里面,有套《毛选》,你先拿第一本看看。看了之后,你肯定会有心得。这是以前我在学校图书馆打工时候,一位老教授推荐我看的。大学看的时候还懵懂,工作了再看才看出味道来。总体布局的思想,很多来自《毛选》。但你最好结合了近代史来看。”
柳青听着眼睛乱晃,他还以为他孜孜不倦地看历史已经是很难得,没想到还有人更走偏门。他打开明玉指给他看的那个柜子,除《毛选》外,又看到《邓选》,尼克松的《领袖们》,基辛格的一套系列等。他依言抽出一本《毛选》,稍微一翻,偶尔看到里面有蓝笔画线或几字短评,显然明玉仔细看过。他暗自嘀咕了一句,但明玉没听清楚,问柳青:“你说什么?”柳青回过神来,道:“我饭后过去看你,要不要带一本给你?”
“不用。”明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过我想请问你件事情,我问你,你早上说的反噬,究竟会表现在哪几点?”
柳青犹豫了很久,才道:“你的手法有点赶尽杀绝,太过霸道。或者,这与你还年轻有关,我以前也是,有些事做得太不厚道,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不安。对,就是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不大敢回想。对于你来说,你那个二哥不是你对手,来自他的反噬,你可以对付,可以忽略。但是来自舆论的反噬与来自你自己未来内心的反噬,你会躲不过。我们学不来老蒙的冷血,所以,做事时候还是留点余地的好,为别人,更为自己。”
明玉听着好一阵无语。舆论会反噬吗?明玉不觉得会。即使大明星的八卦新闻,这年头也就热闹个半个月就湮灭,她与明成的过节,一个月后,除了当事人,还有谁有兴趣提起?即使提起,也掀不起大风大浪,不值得在意。而内心的反噬,明玉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错,既然没错,未来何来良心反噬?她这次行为,至多是合理反击,为什么柳青将之定义为激进?早上柳青的话说出来后,她睡前想了会儿,总觉得柳青说的这些不是很严重,所有的,她都可以大力压制,所以想追问一下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现在柳青说出来了,她更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她不会后悔。但她不知不觉被柳青言语中的认真态度打动,柳青说这些话是认真严肃的,柳青说这些话,纯粹是掏心掏肺为她考虑,甚至有些是他的经验之谈。她不忍拂逆柳青的好意,仅仅为了柳青对她的认真,她也愿意后退一步。“那么,柳青,你帮我联系刘律师。你觉得如何处置比较好,你替我做了决定,不用跟我说。”
柳青从明玉的话语中听出,她其实并不愿意放过她二哥。柳青心想,换作是他挨揍了,而且还是被揍得躺进医院,他的脑子转得了弯吗?起码三天之内没法转弯,三天里面脑子里刀光剑影恨不得斩了揍他的人。都是有头有脸年轻气盛的人,他理解明玉的屈辱感。他现在能清醒地看到未来的反噬,因为挨揍的不是他。心中明白明玉只是因为信任他,才把处理她二哥的事全权交给他,可她又是深深地心不甘情不愿,所以干脆不问结果。柳青没有推辞,他自问旁观者清,又是最了解明玉的人,他可以帮明玉做出决定,也应该在此时尽朋友道义,阻止明玉走向极端。虽然这个责任挺重,也可能吃力不讨好,但柳青愿意替明玉承担。他微笑道:“我立刻找刘律师密谈。或许晚饭会因此宴请几个相关人士,如果喝酒了,我就不过去看你了,你自己保重。”
“奶奶的,别太亏待我。”明玉放下电话时候无限郁闷。虽然继续埋首电脑,处理她的工作,但总是忍不住地想,究竟柳青会怎样处理明成。她几次三番想拿起手机问个清楚,或者提出她的底线,但最终都没付诸实施。既然托付给柳青,她就放手吧,何况柳青的圆滑她一向清楚。
但是,柳青很认真地对待她的事情。想到这个,让人忍不住地微笑。
已是傍晚,虽然夏天的傍晚天还很亮,但床帷里面已经光线不足。明玉此时已经吊了足足的营养吊针,看自己精神还行,上厕所似乎除了背部牵痛,其他还能自理,便强迫已经守了她一夜一天的秘书回家。秘书细心,看着明玉吃完晚饭才走。明玉心中感慨,什么亲兄弟,不如外人多多。
朱丽母女各提一袋水果进来住院大楼,先排除容易传染的科室楼层,再排除明玉原先住过的十楼,然后母女俩一层一层地找上来,期间看多白眼,也被保安怀疑。但是保安见两人貌似良民,不予追究。朱妈妈筛查,见是男的,长发女的,先出局,有短发年轻女子,才交给朱丽入户细看。但朱妈妈说她反正年纪大老脸皮,遇到挡着床帷的病房,由她先进门看看,免得年轻女儿看见不该看的尴尬。一个楼层几十个病房看完,就辗转从楼梯上去上一个楼层。
想到苏家上至苏大强,下至苏明哲的冷漠,想到明成的无知无畏无耻,想到明玉的狠辣,对比着自家父母的无微不至,朱丽虽然焦急着明成的事情,对苏家的恶感却淡淡地从心底深处滋生。她一向挂着明媚微笑的脸再也强笑不起来。
几个楼层下来,母女俩都累了。但是两人都不敢歇息。因为天色已近傍晚,如果天暗下来,都知道病人睡得早,两人总不可能强行闯进病房拧亮病房的灯检查,她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爬到最上层。整整二十多个楼层啊。
一会儿,餐车简易饭菜飘香整个楼道,引得朱家母女累上加饿。母女两个出现在明玉床前的时候,气喘吁吁,目光呆滞,浑然是焦头烂额的最好写照。但等看到趴在床上露出一边青肿颜面闭目养神的明玉,母女两个面面相觑,换作她们被打成这个样子,她们可能放过明成?两人都觉得即算是找到了明玉,可是,求情成功的可能性极小。
明玉并没睡着,坐着又腰酸背疼,只好躺下闭目想事儿。现在最想一烟在手,吞云吐雾。她感觉到床头有人,以为又是隔壁床的亲朋好友进来串门,不想搭理。可等了好一会儿,那种床边有人的感觉依然存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矗立,明玉不得不睁眼准备发话。但睁眼,面前的却是愁容满面的朱丽和一个面容相似的长辈女人。
明玉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找上来的,很是惊讶了一下,但还是支撑着想坐起来。朱妈妈见了立刻上前搀扶,不想却碰到明玉被明成踢伤的背,痛得明玉轻呼岀声。朱丽看着手足无措,想到帮着摇高床背,可是又担心明玉没法靠着,这才明白明玉趴着睡觉的原因,原来是怕压到背部。
在朱妈妈“明成这小子,明成这小子”的念叨声中,明玉慢慢坐正了,才不温不火地道:“朱丽妈妈吗?请坐。对不起我没法起床招呼您。你们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朱丽端来凳子给妈妈坐,自己坐在床尾。虽然知道找明玉求情自己比较被动,朱妈妈还是仗着长辈身份开口为自己添分,“你家大哥下午打电话来说你大嫂找不到你先回上海了。我们丽丽急啊,说无论如何都要找你道歉。我们想一个医院就这么几个病房,从下到上全部找下来也没多长时间,没想到你住在二十七楼。好了,总算找到了。你一个人……吃了没有?”
明玉更加吃惊,原来两人是以愚公移山铁杵磨成针的精神将她揪出来。看看朱丽失色的花容,再看看两鬓略现霜花的朱妈妈,让她还怎么能硬着心肠拒绝?尤其是面对年迈的朱妈妈。她沉默良久,才道:“我已经吃了,你们一路找上来都还没吃吧?喏,我这儿一大堆零食,你们请别客气。”她反转着手想去打开床头柜,但是很不灵便,朱妈妈坐得近,忙按住她,自己动手。朱妈妈也确实饿惨了,不能客气。
与其等着朱丽又是道歉又是求情不尴不尬地硬着头皮说出来,明玉想着还是自己先说算了。她眼下对朱丽印象尚可,再说昨天当众伤害了朱丽,她有愧朱丽,这是她搬病房不想面对朱丽的原因,因为朱丽没错,如果面对朱丽为明成的道歉,明玉知道自己没法理直气壮。但现在既然被朱丽母女用笨办法找出来,她就只能面对了。“谢谢伯母二嫂,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都是自己人,我直说吧。对于苏明成的处理,考虑到我目前的情绪,我已经放手让我的好兄弟帮我处理。我相信,他的处理会比我的理智。我唯一可以为我的兄弟打保票的是,他比我温和。”
朱妈妈正找着能填饱肚子的食品,闻言抬头看看朱丽,不清楚明玉说的话代表的是好是坏。何谓温和?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明玉啊,明成这孩子本质不坏,人也开朗热情,但可能因为生活一帆风顺,少了点历练,多了点意气用事,甚至……”她看了女儿一眼,可还是说了出来,“幼稚。”
明玉微笑看着朱妈妈,不接话,心里想的是,明成不是幼稚,而是不讲理。同样的,朱丽也顺风顺水,朱丽也不成熟,但是朱丽讲理。但她不想说出来,说这些就跟她趁机诉苦似的,何必。她又不想做祥林嫂。她只是微笑着拿眼神鼓励朱妈妈说下去,总得让人说吧。
见此,朱妈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明成做事太没脑袋了,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有脸打女人,还是自己同胞妹妹,我想都想不到。所幸他能遇到你是个讲理的,明玉啊,你应该了解看守所,我代我们丽丽向你讨个人情,给明成一条活路吧。像明成这么思想不成熟的人,到那里面待长了,再出来,他的思想会变不正常的。都说治病救人,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希望明成变好向上是不是?我跟你做个保证,明成出来,我和丽丽爸会好好教训他,不能再让他幼稚下去。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做事怎么可以那么没有头脑。”
朱妈妈的本意是骂自己女婿,让明玉消气,但听者有心,朱丽听了妈妈的话,心里不由得哀叹,原来妈妈一早就知道明成的幼稚,也看到明成从看守所出来会受到何种打击。只有她因为也一样幼稚,所以以前一点看不到明成的幼稚。可怜妈妈一把年纪还得为他们两个幼稚的人腆着老脸来向明玉求情,她真对不住妈妈,还有家中正找着人的爸爸。想到这个,朱丽眼圈又红了。但她忙走出去给爸爸电话,让爸爸别找人了,她们已经找到明玉。
听了朱妈妈如此直言,明玉也无法回避,更不能再用眼神敷衍,只得道:“苏明成三十出头的人,还让伯母为他操心,这是他自己的悲哀。”
朱妈妈听明玉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家哥哥,知道事情没完,忙道:“那臭小子的事儿别提了,活该他吃点苦头。你的伤怎么样?晚上有没有人陪?要不我留下来陪床,起码跟你说说话也好。这臭小子,怎么下得了手。”
明玉见朱妈妈大打柔情攻势,两人素不相识,哪来柔情,大约目的是为获得比柳青的温和更明确更温和的答复。但是她不肯退步,即便是柳青的温和处理方式她都还持保留意见呢。她只是微笑地编了个谎言:“我秘书一会儿就来,不敢劳烦伯母。我头晕,不能想事儿,包括法律上面的事,也都交给律师和我兄弟处理。”
朱妈妈只能不再提起,人家都直说了头晕。“那就好,有人陪着就好。我们来得匆忙,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拎来一些水果。你看看喜欢哪种,我给你洗了。唉,明成这臭小子。”
明玉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看返回来的朱丽,才对朱妈妈道:“伯母别费心,我刚刷了牙,还是不吃了,免得等下起床不便。您别客气,快吃点东西,都不好意思让您跑整个大楼来找我。我就怕亲戚朋友麻烦,早知你们一层一层找来,就不搬病房了。朱丽,昨天会议上的冲突很对不起你,今天算是已经扯平了吧,你别为我躺在病床上内疚。昨天的事我解释一下,我们集团……”
朱丽忙打断:“我已经知道了,同事已经告诉我。我们算是各为其主,但明成打你还是不该,他……”朱丽想了想没把昨晚与明成吵架的事和最近几天的事说出来,与这小姑有天长日久积累起来的隔阂。“这事儿没法扯平,他欠你,我没管好他,我也欠你。但是,明玉,你也知道坐牢很毁人的,听说犯人折磨犯人的手段很变态,明玉你能不能网开一面?”
明玉倒是喜欢朱丽直说,比她妈妈大打柔情攻势能让人接受。但她不想松口,即使她欠着朱丽也不松口,如朱丽所言,这事儿没法扯平,她心里没法将这两件事扯平,她心中大大的有气。对朱丽的愧疚与对明成的处置,一码事是一码事,她已经阻止了朱妈妈求情,当然也要噎住朱丽的求情。“苏明成很有福气,能遇上这么好的你们。只可惜他不争气,害你们为他奔波操心,很不应该。还害得大嫂今天一个人抱着孩子为我爸搬家,辛苦不足为人道,非常影响大哥大嫂即将长期两地分居时候的感情。至于对朱丽与我的伤害,那就更不必说。这个人,不说也罢,我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方式,更无法理解他出手的理由,所以我也不准备用他的幼稚暴力思维整治他。举个例子,就像大哥的女儿宝宝最喜欢扭我耳朵,我当然不会扭还宝宝耳朵一样。大家肯定也是这么认为,因为都知道苏明成没长大,所以让他承担相应责任的想法不会出现在大家的考虑中,连我都在这么想,何况比我高一辈的伯母。都不用朱丽说,网开一面,能不开吗?怎么能与没成熟的人计较?伯母真好,待苏明成像待自己儿子一样,肯定伯父也是,希望你们的操心和这件事能让苏明成成长起来。至于对苏明成的处理,我也等着处理结果。”
朱丽听了低下头去,明玉这么客客气气地说话,简直比破口大骂还厉害,都不知把明成贬损到什么地步。但是,她能反对吗?她自己早在若干天前已经在骂明成幼稚了,而且明成是真的幼稚。只是,明玉这么转弯抹角的损话出来,让她非常难堪。她如今还要求着明玉,怎么都不能出言反抗了,何况,她从来就不是明玉的对手。她只能唯唯诺诺不再求情,否则谁知道明玉会说出什么更难听尖锐的。他们兄妹本来就针尖对麦芒,惹火了明玉,谁知道她会不会扔岀重话,换她挨打了的话,她也不会原谅打人的人,挨打,是件多么耻辱的事,反而身体上的伤痛还在其次了。可是那个闯祸胚该怎么办啊。
朱妈妈在一边听了心说,这哪是妹妹说哥哥啊,这简直是奶奶数落孙子。明成这么被人看不起,朱妈妈很替女儿难受。自己花朵一样的女儿,却要为女婿受委屈,臭小子真是把牢底坐穿都没人可怜他。
但最后还是靠朱妈妈坐在明玉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算是拉拢感情。朱丽脸皮嫩,虽然心急如焚,也又提起几句,但都被明玉一点不客气地软刀子挡住,她一点使不上力。明玉一样心烦,她自己红肿的脸最好少被人见到,可现下还得支棱着被打肿的脸很没脸地面对尴尬的人,一向好强的她心中只有念着天灵灵地灵灵老天菩萨快显灵让朱家母女快走。可最后老天菩萨没显灵,明玉只好推说头晕想睡觉,朱家母女才不得不提心吊胆地离开。
朱家母女不知道明玉托付的人是不是真的温和,而找到明玉后的朱妈妈更关心一个切身问题,那就是明成连妹妹都打,会不会打老婆,朱丽忙给予否认。两人商量着,无论如何明天还得来,好好再求着明玉,总不能不管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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