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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拜师的经过其实很简单,给陈瞎子磕了三个头以后,陈瞎子就着我们家中堂条几上的香炉点了一捧香,他自己先磕了三个头,又叫我弟弟磕了三个头。这个我知道,拜祖师爷的,不过陈瞎子这个有祖师爷吗,拜的可能就是木鬼先生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妈出门买了几个菜,煎炒烹炸的,中午闷了一锅大米饭,一家人陪着陈瞎子吃了顿饭,这就算是拜师宴了,挺简陋的,不过过去那时候谁家都不富裕,也讲究不起。
吃过中午饭,陈瞎子这就要走了,主要是,还要把我弟弟一起带走。这时候,暑假刚刚过去一小半儿,离学校开学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儿。陈瞎子说,在学校开学之前,他要把自己这些本事全部先教我弟弟一遍,能学多少先叫我弟弟学多少,等开学以后,每天再细细教他。
我爸还是反对的,不过架不住我奶奶跟我妈都同意,最后,弟弟就这么跟着陈瞎子走了。几年后,我听弟弟说,他跟陈瞎子呆的这一个多月,每天都跟在地狱里似的。陈瞎子当时老伴儿已经去世了,跟儿子又分了家,一个人住在一个破院子里。
弟弟到他家那天,当天晚上就开始背口诀。之后,每天从早上一直背到深夜十一二点,除了吃饭就是背,啥时候眼睛睁不开了,啥时候才叫上床睡觉,有时候要是有些地方没记熟,还得挨打挨饿,就跟到了旧社会似的,罪可受大发了。
我弟弟不像我,他从小到大没有丁点儿叛逆心,就这样他都能忍受,这估计跟他打小一出生就不会哭有关系吧,当时要搁着是我,估计把陈瞎子的房子都给他点了。
期间,奶奶到陈瞎子家看过我弟弟几次,见我弟弟挨打、挨饿,奶奶说了,严师才能出高徒,想一想,奶奶也是打旧社会过来的人。
书归正题。陈瞎子带走我弟弟以后,我不知道我爸我妈他们是啥感觉,我就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少了很大一块东西似的,每天再去找强顺明军他们玩,总觉得不像是那么回事儿了。天生不会笑,这时候,我更不会笑了。
半个月后。这天傍晚时分,陈瞎子居然很意外地再次登门,还不是他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过叫我挺失望的,因为那人不是我弟弟,是个女人,而且是给我留下了极深印象、一辈子都忘不掉她样子的女人。
这女人是谁呢?就是骂我奶奶的那个薄嘴唇女人,我记得她上次临走时还气势汹汹叫我奶奶等着呢!
不过,女人这时候看样子不像是来我们家找麻烦的,眼神散乱,脸上白的没有丁点儿血色,好像摊上啥事儿了,躲在陈瞎子身后,像做了贼似的畏首畏脑,再也看不见上次那种嚣张跋扈了。
我跟我妈这时候正在院子里赶鸡进鸡窝,陈瞎子跟女人一进门,我妈首先看见了陈瞎子,忙把手里的棍子放到一边,这就要迎过去,不过,等我妈朝陈瞎子身后一看,立马儿把脸拉了下来,冲那女人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又来俺们家干啥!”
我也把手里赶鸡的棍子握紧了,这次这女人再放肆,我真要冲上去拿棍子敲她了。
女人耷拉着脑袋没吱声儿,陈瞎子忙说道:“小英子,别误会,老崔家这媳妇今儿个不是来吵架的,专门过来认错儿的。”小英子,是我妈小名,过去那些长辈们都这么喊她。
我妈说道:“俺们不用她认错,叫她走吧。”
女人胆怯地看了我妈一眼,轻轻拉了拉陈瞎子的衣角,陈瞎子没理她,问我妈:“小英子,你婆婆呢?”
我妈把注意力转向了陈瞎子,心平气和回道:“我妈出门还没回来呢。”扭过头,我妈对我说道:“黄河,到外面把你奶奶找回来。”
我冷瞥了女人一眼,扔下棍子跑出了门。
奶奶这时候在我们家东边儿丁字路口一棵大树底下乘凉,正跟几个老头儿老太太聊天。我跑过去跟奶奶说,瞎子爷爷来了。奶奶听了赶忙起身,跟着我回到了家里。
家里,我妈已经把陈瞎子跟那个薄嘴唇女人领进了堂屋,电灯也给我妈拉开了,明晃晃的。
奶奶进屋看见薄唇女人就是一愣,不过她也没说啥,一脸平静地朝陈瞎子走去。
陈瞎子虽说眼睛看不见,耳朵挺好使,没等奶奶走到他跟前,陈瞎子说道:“弟妹回来啦。”
奶奶一笑,“回来了。”随后问道:“瞎子哥,黄山咋样儿,听话你不?”
陈瞎子也是一笑,说道:“听话,这孩子又懂事儿又好学,是块好材料儿。”
奶奶坐到了陈瞎子旁边的椅子上,眼睛不经意朝陈瞎子身边那个薄嘴唇女人看了看,女人这时候刚好也在看我奶奶,跟我奶奶一对眼神儿,赶忙把头低下了。
奶奶收回眼神看向陈瞎子,问道:“瞎子哥,你今儿个过来,是有啥事儿吧?”
陈瞎子呵呵一笑,说道:“弟妹还是冰雪聪明,不减当年呐。”
我奶奶也笑了,“这都多大岁数了,说这话别叫孩子们笑话。”
陈瞎子依旧笑着,一转头,对身边的薄唇女人说道:“崔家媳妇儿,你有啥事儿就跟白仙姑说说吧,有啥说啥,别藏着掖着,人家都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
薄唇女人闻言,把我奶奶、我妈、还有我,挨着个儿看了一遍,嘴唇动了两下,感觉挺艰难地吐出六个字:“白仙姑,我错了……”
奶奶脸上带着笑,和蔼地看着她,说道:“谁能不犯错呢,没事儿,这媳妇儿呀,你有啥事儿就说吧,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奶奶说完,陈瞎子扭过头冲女人笑道:“崔家媳妇儿,怎么样,我早就说了,人家都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跟我来对了吧,有啥事儿你就尽管说。”
女人的嘴唇又蠕动了两下,话还没出口,眼泪先下来了。我一看,像这种凶神恶煞一样的女人,还会哭?她眼睛里也能流出泪?这咋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罕呢。
女人快速了下把眼泪,沙哑着嗓子说道:“白仙姑,俺家那孩子……俺家那孩子没死,天天深更半夜在俺们床头站着,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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