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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昙安静地躺在石上,雪色的长发衬着她憔悴的面容,像是一戳即碎的薄冰。她以前说话的时候,眼神一撩,明灿灿的眼眸里总是带着笑意,双颊露出浅浅的梨涡,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可此时,留在洞中的是空荡的躯壳,是已经碎裂的琉璃。
素寒声的空茫持续一瞬,她快步地走向越昙,施展银针催动越昙身上的血气。她低头看着毫无生气的越昙,一时间不知道冷得到底是禁法崖的寒风,还是越昙本身。
“越越?”素寒声放轻了一声,数枚银针扎在越昙的穴位。她在愣神片刻后,忽地拉过越昙的手,将袖子向上一挽。交错纵横的伤疤遍布手臂,狰狞而又血腥。依稀可以辨认出来自不同的武器。可这些外伤还算不得什么,素寒声在越昙的身上发现更多的攒骨钉。
攒骨钉原本就有,后来在祝灵余的帮助下,越昙挤出了数枚。回到太乙宗后,边玉沉没说要打入缺失的攒骨钉,可越昙身上留下的攒骨钉越发多了,早已经超出“三十六”这个数目。不用想,也知道是方倦之来过了。各大宗派有刑法,用来对付背叛宗门的门人,太乙宗的那一套——全部被方倦之用在越昙的身上了。
素寒声心中燃烧起一股无名火,用药物、银针替越昙温养伤势。她来得急忙,去也匆匆,那三枚要试用的丹药也被抛到脑后去。
要在太乙宗中找到方倦之并不难,在谢寄愁去后,边玉沉虽未将方倦之将未来太乙掌教培养,可也将曾经谢寄愁处置的一部分事情先转交给了她。以往边玉沉座下门徒找谢寄愁问道究竟,现在都挤在方倦之门庭外了。
“素道友不研究药方,怎么来了我这里?”方倦之的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一摆手,示意同门先行离去。
素寒声问:“你去禁法崖了?”
方倦之笑着反问:“我太乙的禁地,难道我去不得吗?”
“你——”素寒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可后头责备的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方倦之又问:“我耽误素道友了吗?”她注视着素寒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悲哀来,话锋一转,又说,“还是你看到小师妹那副凄惨的模样,想要帮她解脱?”
素寒声沉着脸:“她的状态不好,影响我试药。”
方倦之不以为然说:“那就再等等。”见素寒声眉眼间出现一抹恼色,她又短促地笑了一声,补充道,“放心,若无师尊的命令,我暂时不会去禁法崖了。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素寒声一脸莫名其妙:“你得到什么?”
方倦之一拂袖,桌上顿时出现一枚留影的符箓。她朝着符箓中打入一道法力,那已经流逝的时刻再度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越昙手脚被枷锁困住,她苍白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豆大的汗水流淌,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来。画面中只有方倦之的衣角。素寒声听不到方倦之的声音,只听到越昙痛苦的呻。吟以及那含糊而又满怀绝望的认罪声。
“是我做的,是我害死了她们,我就是凶手!”
……
符箓在光影破散后化作一小堆齑粉,被吹入殿中的风荡开。方倦之面容紧绷,她咬着牙道:“明明她罪大恶极,可被困在禁法崖中还是一副委屈的模样,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她甚至借着祭拜长老和大师姐的名义逃跑!她压根没有良心!对于这样的人,素道友还在迟疑什么?她压根不配活着。就算活着,只是药种,而不是人!”
方倦之的话说得很重,素寒声无法辩驳。越昙早该是个死人了,能活下来只是因为她体内的圣人蛊还有很大的药用价值。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要回药王谷了,日后约莫每隔半年来一趟。我要求很简单,不管你们如何对待她,我希望我来试药取血的时候,她不再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方倦之很诧异地看着素寒声,问道:“是觉得残忍才选择离开吗?”
素寒声拧眉,不是很想跟方倦之辩驳。可方倦之一提到越昙时就极为偏执,沉默换来的可不是话题的结束。她抿着唇,缓缓道:“我毕竟是药王谷的传承人,岂有久留它宗的道理?恩师已经来信催促,我需要回药王谷主持诸事。”
“原来如此。”方倦之唇角噙着的笑容依旧是冷冰冰的,她朝着素寒声一叉手,道,“那就先恭贺道友鹏程万里,顺利继承药王谷了。”
贺词在素寒声的耳中显得讥讽嘲弄,比起被药王谷三个字框定,她更愿意在道域四处走动。天涧之战改变太多人的历程,她想要的自由彻底消失,除非能找到一个比她更为合适的药王谷继承人。素寒声心中扎着刺,回话也颇为冷淡:“多谢。”
客人要离开,总要跟主人家打声招呼的。素寒声跟方倦之一提后,便很正式地求见边玉沉。
边玉沉没在自己的峰头,她像是一尊矗立在道不孤峰的山石,眺望着那早已经失去主人的空寂洞府。
素寒声原以为边玉沉会问一声越昙的情况,哪知一句都没提,心中压根没有越昙这个人。素寒声堵着一团很莫名的郁气,一方面觉得越昙罪有应得,可内心深处,又隐隐为越昙感到悲哀。同样是边玉沉一手教授的弟子,身怀圣人蛊的越昙,远比不上谢寄愁。
离开道不孤峰后,素寒声又上了禁法崖。
躺在石上注视石笋的越昙,依旧是了无生气。
素寒声低头看越昙:“我要回药王谷了。”
越昙的眼珠子动了动,她的嗓音生涩,像是两粒石子在交磨:“祝你自由。”
素寒声眼中蒙着一层阴翳:“自由?我能自由吗?”可越昙又合上了眼睛,不再回答她了。难道她不是笼中鸟,难道她就拥有自由吗?
太乙宗中的客人多,素寒声一走,越兰泽、祝灵余也提出告辞,只是在离开前,她们不约而同地去了禁法崖一趟,抱怨、咒骂宣泄到越昙的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将扎入心中的刺拔除。
起初,素寒声依言半年来一趟,后来变成大半年,再后来便是两年、三年。
古药方在她的手中拆解,经过整合的丹方有了更大的效用,且除去其中蕴藏的损伤道体的丹毒,道域人人都在夸素寒声,从来没有谁提起过越昙在此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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