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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齿影寒抓起桌上的茶壶,先给第一只木碗倒了半碗热水,接着再给第二只木碗满上:“我听说,张良之所以能善终,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能做什么事。韩信之所以不得善终,是因为,他摆错了自己的位置。”
梁祯看着桌面上的两只木碗,又将黑齿影寒的话回味了两次,然后面色一喜,指着装了半碗水的木碗道:“这半碗水,就是西州人(注1)的圈子,哪怕我挤破头,也是进不得去的。”
“而这一碗,则是恶少年们组成的部曲。也就是我的位置。”
黑齿影寒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木碗上的白汽:“八千恶少年,九部幽州兵。宗将军不会偏心的。”
“这只是上策。”
梁祯手一颤,茶壶中的水便涌出不少,在木桌上,溅起一片白汽:“难道还有中策和下策?”
“公孙瓒出身两辽望族,又跟你并肩作战过,跟他保持交情,也是给自己留条路。”
“唉,你也知道,人家是望族出身,我若离了宗将军,人家还会看我一眼吗?”
黑齿影寒抿了口余温尚存的茶水:“这得看你自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好好好,那下策是什么?”
“辞官,回扬州。”
“哎,不对啊,为什么这个反而是下策?”
黑齿影寒没有说话,只是用泛着幽幽冷光的眼睛看着梁祯。
“唉。”梁祯整个儿都矮了,颓废地跌到炕上,“我爱这个国家,真的。”
这是梁祯第一次在黑齿影寒面前啜泣,尽管,在以后的岁月中,这样的时候,还有很多,但却没有哪次,能像这次那般,令梁祯记忆犹新。
“为了它的荣耀,我可以埋骨大漠,哪怕远不能回乡,我也愿意。但我实在不想死在奸人手里。这太窝囊了。”
碗中的清水,被黑齿影寒一饮而尽:“这一次,我们是白骨。”
“不,不,不!”梁祯登时直起腰背,扑到窗边,右手停在留黑齿影寒的肩胛不到一寸的地方,“我现在是别部司马!我们不会是白骨,我们不会是白骨!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到扬州的。”
三天后,梁祯见到了他的新部下。
虽然梁祯早就不对这些被强征入伍的恶少年抱有太大期望,但当他真的见到他们时,却依旧大失所望。而他其实早该从高官们的反应中,瞧出端倪的。
本朝虽不如先祖那般崇尚武力,以开疆扩土为喜,但尚武之风仍盛,马上搏功名,更是许许多多七尺健儿的梦想,而各州各郡有点财力人脉的人家,也往往会将自己的其中一个儿子,安插进军中。尤其是当一支新军刚组建时,就没有试过没有人来攀亲戚的。而新组建部队的主官,往往也可以因此,发一笔小财。
然而,梁祯素来就与“好东西”无缘,他这个别部司马都已经拿到诰命及腰牌一旬了。却连一个攀关系的都没见着,没人求不单止,他还得去求别人——因为他手头上能用来管理、带领部中八百恶少年的,就只有耿有田那二十多个老兵。
而且,恶少年们的军纪,比梁祯预想中的还要差劲得多,他们多是泼皮、流氓、无赖、游侠出身,对于军令首先想到的不是服从,而是反驳,对于老兵或军官的呵斥,也不是低头认错,而是昂首挺胸地顶撞回去,更有甚者,甚至抢先对老兵们动拳头!
耿有田他们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于是两天不到的功夫,就发生了十多起打斗,死伤三十多人。更为严重的是,梁祯虽始终不受凉州兵待见,但耿有田等人在凉州兵中可是颇有人缘,听说自己的同乡被打,这些西凉劲卒哪会无动于衷?
“疯了!都疯了!”看着乱作一团的校场,梁祯急得焦头烂额,虽说他大可按军法挑几人来杀鸡儆猴,但杀鸡儆猴也有前提,那就是猴子不能是孙猴子,不然的话,它保准能将军营给掀了——虽然照目前这个进度,离掀军营也差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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