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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如果和爱人在一起,哪怕火星也无所谓,可是如果没有爱人也没有亲人呢,只有冷漠的邻居,刻薄的同事,你还会选择这里么?”
卢振宇摇摇头,他试图去想象五十年前的情景,没有来过新疆的人不知道祖国有多么辽阔,沙漠戈壁雪山绿洲,在旅游者眼里是无限美景,因为他们只是过客,但是当年的知青和他们的子女,却被户口和工作牢牢困在这里,美景变成了日常,再也引不起诗意和灵感,回一趟家乡,舟车劳顿不说,花掉至少半个月时间,两个月工资。
在肖尔布拉克,也找寻不到叶婵和叶小冬母女生活过的痕迹,当年的知青都回城了,建设兵团的人也走的走散的散,留在当地的谁也记不起五十年前的旧人。
卢振宇把车留在了新疆,带着文讷直飞上海,再次来到巨鹿路上的洋房门前。
他可以不认陆刚这个父亲,也可以淡忘叶小冬这个母亲,但是对于叶婵这个孤独的老人,他没法置之不理。
……
已经是仲秋季节,雨后的巨鹿路,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散落着法国梧桐的树叶,两个人站在这栋邬达克设计的西班牙风格小楼前。
“真美。”文讷抚摸着墙壁,由衷感叹。
卢振宇按响了门铃,半晌没有回音。
“也许不在家。”卢振宇说,“我们来的太唐突了。”
忽然门开了,叶婵微笑着站在门后,老人家优雅的做了个有请的手势:“欢迎你们。”
文讷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痴迷建筑,尤其迷邬达克,这个匈牙利建筑家本身就是迷之传奇,他是身无分文的奥匈帝国战俘,从俄国一路逃到上海这个国际大都会,本想以此为跳板回到欧洲,却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上海滩十里洋场上,经他手设计的建筑不下一百幢,其中包括大家耳熟能详的国际饭店、美国总会、诺曼底公寓、大光明大戏院、绿房子等,尤其绿房子,当时号称远东第一豪宅,1938年建成时邬达克宣称,这栋建筑再过一百年都不会过时,据说1948年有人出一艘游轮外加五十万美金购买这栋房子,可见价值之昂贵,叶婵家的这栋小洋楼,虽然占地不算很大,但要知道这里是寸土寸金的陕西南路巨鹿路,再有邬达克的加持,价值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对于年轻记者的再次到访,叶婵并不感到意外,她殷勤接待了卢振宇和文讷,看了卢振宇拍摄的大量关于肖尔布拉克的视频和照片,老人家戴着花镜,不时放大平板上的照片仔细端详,思绪万千,却波澜不惊。
“三十年没回去了,变样了。”叶婵指着照片说,“这儿已经是一片盐碱地,这儿已经不通公路的,怕是我去了都会迷路。”
“趁着您年轻,还能再去看看。”文讷说。
“这小姑娘蛮会说话的,阿婆不年轻了,也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叶婵心情很好,笑眯眯看着两个年轻人,好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但是,阿婆还是要感谢你们,阿婆起你们吃饭。”
在淮海中路上的国泰电影院斜对面,就是上海久负盛名的红房子西菜馆,按照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家店的装修布置都已经落伍,但在这儿吃的就是情怀,就是历史。
叶婵古稀之年,腿脚依旧便利,上楼都不需要搀扶,她带着两个孙辈上二楼紫罗兰厅,也不征求俩人的意见,直接点了几道菜:冷鲑鱼酸奶油沙司,烙蛤蜊、芥末牛排、罗宋汤、什锦色拉、炸猪排。
“张爱玲就爱吃芥末牛排。”叶婵说,“我的姆妈也喜欢吃这个,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她和我父亲也会穿上最正式的行头,在周末到这里吃一客西餐,虽然那个时候西餐已经完全变了味道,和卖小混沌灌汤包的早点铺没什么区别,唉,阿拉上海老客勒就是这个样子,咖啡就大饼油条……”
文讷对于海派文化有些研究,和老太太相谈甚欢,卢振宇反而沦为捧哏,一顿饭吃的温馨和睦,饭后一起在淮海路上走一走,清风拂面,路上车水马龙。
“以前没这么多车子,差头都没几辆的,哪像现在,还有什么滴滴,优步。”老人说道。
“优步已经没了。”卢振宇很不会接话茬,文讷白他一眼,说阿婆您真是时髦,都会用叫车软件。
“累了,回去吧。”叶婵摇摇头,开始往回走,似乎心情不太好,两个年轻人一路跟随,回到小洋楼,心说差不多也该告辞了,没想到叶婵却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上次有些东西没给你看,现在可以看了。”
老人家说的是叶小冬的另一份遗物,一盒磁带,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中国音像出版总社出品,在当年流行谭咏麟张学友小虎队林志颖的年代,叶小冬的品味可谓鹤立鸡群。
“这是小冬的真正遗言,我已经记录成文字,但我想你还是听一下原始的声音吧。”
五斗橱上有一台松下四喇叭收录机,应该是八十年代的产物,擦的锃亮如新,叶婵将磁带放入卡座,按下播音键,放置了二十多年的磁带并未黏连,声音依然清晰,前面是一段钢琴曲,五分钟后戛然而止,变成了杂音,然后是叶小冬冷静的声音响起。
“我是叶小冬,现在的时间是1995年7月4日零时,我现在宣布,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自杀,如果我以任何形式离开人世,一定是死于谋杀,请不要相信所谓的遗书,也不要相信任何人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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