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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能察言观色的范美看了出来,一边抽着烟一边等着答复,时不时指间一抖,烟灰掉落在莫向晚的鞋子上。
鞋是皱巴巴的帆布鞋,在莫向晚的脚上穿了大半年,上面起着一层脏腻,很久没洗了。
范美问她:“怎么不换双干净的?”
莫向晚说:“以前都是我爸提醒我换鞋的。”
她想了起来,她有快半年没有见过父亲了,虽然因为很多事。但是只有其中的那一件,让她永远都见不到她的父亲,她不能原谅。
“晚晚,你想好才能做,做了就别后悔,我可没有逼良为娼。”范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莫向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说:“你没有逼良为娼,别说得这么严重。”
范美问:“做不做?”
“做。”
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莫向晚之所以一直记得这一天,是因为在静安寺的这间小酒吧的窗户上喷了“MerryChristmas”的英文。这座城市的人就是喜欢真情实感地过西方洋派的节日。
她的父亲曾经讲过,等她念到高三,用不着等到高考,就把她送到圣诞节会下雪的加拿大去念大学。
莫向晚看着那串“MerryChristmas”英文,将十四个字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把酒喝了一口又一口。从“长岛冰茶”到“大都会”,又点了杯“玛格丽特”,还不够壮胆,更不够尽兴,于是又来一杯“莫斯科驴”。
酒保注意到吧台前这个染着栗色长卷发不停点鸡尾酒的年轻女孩儿,开始怀疑她的年龄,“小姐,你满十八岁了吗?”
莫向晚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证,啪地一下拍在酒保面前。身份证上的脸是莫向晚的脸,出生日期却不是她的出生日期。这当然是付给范美一千五百块服务费的服务内容之一。
但酒保轻易相信了,他不再多管闲事。另一边有个酒客醉得更厉害,把头一下磕在吧台上,他赶忙转身过去查看。
范美同一个男人一起扶起醉醺醺的酒客,三人相偕着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酒保见酒醉客人有朋友帮忙善后,于是放下了心。再转过身,就见莫向晚推开喝了一半的“莫斯科驴”,起身走人。
莫向晚走出酒吧,她记得范美告诉她的那个地址,是酒吧左拐的一条弄堂里,走进去的第五座石库门。那座老旧的石库门,实际上是一家在范美的朋友圈里颇有些名气的无证经营的招待所。
莫向晚在暗黑的夜里,仔细对着门牌,终于找到了这间石库门招待所。她摁下门铃,按照范美的指点,两长一短,然后,“咔哒”一声,门开了。莫向晚推开门,发现这门原来是被人在屋里遥控打开的。一间普通的招待所,却装了一个电子门?还要用奇怪的摁门铃的方式叫门?但这些都不是今晚的莫向晚想要去思考的问题,她很快将这一切抛诸脑后。
天井里面的光景,就是普通民宅的样子,横七竖八放着不少闲置的破旧家什,也没什么绿植。莫向晚顿了一顿,才迈开腿三两步穿过天井,径直走进灶披间,看到这里被改装成了招待所该有的前台,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走错门。
前台可能是以前住客留下的白色大理石料理台,呈一个直角。正对着大门一边的台面上摊开着一本纸角卷曲泛黄的住客登记簿,簿子上搁着一只圆珠笔。另一边紧贴着墙壁,对着上楼的楼梯,台面上摊着几本课本,墙壁旁立着一只小小的台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趴在台面上认真地写着作业。他的身后站着个又瘦又干的中年女人,正俯身凝神看着他。
他们都没有主动同莫向晚打招呼,莫向晚只能自己主动走到住客登记簿跟前。前台的灯光实在不够亮,但她仍看清楚了登记簿上最后一行留下的名字是四个英文字母。
就是他了。她想。她垂着头,让卷曲的长发尽量遮住自己的面孔,低声说:“203。”
中年女人手势熟练地从料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丢到了莫向晚的面前。整个过程里,她眼神始终未能从男孩子身上移开,好像对莫向晚这样的来客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莫向晚没有立刻把那把穿着红线的钥匙拿起来,那把钥匙崭新蹭亮,在大理石桌面上颇有些刺眼。莫向晚看一眼钥匙,又看一眼女人身边的孩子。她想,都很刺眼。
女人有些奇怪,终于抬起头来,了然地笑起来,“第一次来?”
她们打了个照面,但奇怪的是,莫向晚却觉得女人面目模糊,不过她又想,她今天化了很浓的妆,重重的眼影和腮红,让她的面目应该也不是很清晰。但女人的追问是催促的意思了,她若是再犹豫的话,是要被人记住面孔的,她不可以再迟疑。
莫向晚抓住钥匙。
女人指着做作业的男孩子对面的楼梯,“喏,这边楼梯上去。”
莫向晚低着头往女人指的方向走去,愈走愈快,上楼梯时踩得老旧的木梯嘎吱作响。走上去是一条窄长的走廊,弥漫着一股烟草混杂着不清楚是什么香料散发的香气。不知从哪间房间里,有断断续续的男男女女的荒唐呻吟声不间断地传过来。
莫向晚捂了捂耳朵,但这个动作对于她今晚的行动是无济于事的,她知道,所以徒劳地放下双手,往左右一探,203室就在楼梯的右边,她果断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大门。
如今,莫向晚对这间房间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记得房间内的地上铺的不是木地板,而是黑白双色的马赛克。拼的什么图案她也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图案令她眼花缭乱。她顺着马赛克的格子望过去,是一张很大的床,床前铺着一块红色的地毯。
莫向晚由地毯往上看,床边垂着男人光裸的小腿,修长的,有稀稀疏疏的腿毛。莫向晚是第一次这样仔仔细细看一个男人的小腿,她还走前两步,伸出自己的小腿,同他的比划了一下,他的小腿比她的略长一些,那看来他的个子不矮。她的目光向上移动,男人只穿了一条内裤,光裸着上下身温顺地躺在床上,一动也没有动。在他的身边,凌乱地堆着白衬衫和西裤,还有一副金丝边眼镜。
莫向晚研判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确切地说,那还是个男孩子。他的头发柔软地顺着他仰着的面垂下,他的身板很瘦削,松松垮垮的没有什么肌肉,皮肤又有些苍白,看上去就像一只冻鸡。
莫向晚伸腿踢了踢男孩的脚,对方毫无反应。接下来——她想着范美的嘱咐——开始动手依次脱下自己的上衣、裙子,最后只剩下三点式。她俯下身,爬到床上,伏到男孩身边。
这就是范美为她设计的报复计划,只要躺在男孩子的身边,用自己的松下手机给范美发一条短信,告诉她“一切顺利”,然后一切便能大功告成。
再之后,或者范美或者她那个帮助她一起灌醉男孩的男朋友拨个110报个警,他们会说在静安寺的某个招待所,有人正在非礼强暴女孩子,然后她们的计划就完成了。
莫向晚发完短信,侧头看着男孩子熟睡的面孔。想,也不能让他醉成这样不省人事,这就太不像是真的了。
她伸手过去想要拍拍他的面孔,手掌刚一触碰到他的脸,她又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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