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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妃,这个长久以来都倚仗着祖父威势,在宫中作威作福的女人,就这么狼狈的死在了祖父的床前。
曾经风华绝代的美人鬓乱钗横,双目大睁,眼球充血,死状极其狰狞可怖,而他的祖父被迫躺在塌上看完了整个过程。
东宫震惊于父亲的选择,而在震惊过后,也的确了悟到了什么。
父亲之所以让年纪尚轻的他来旁观,除去父子之间绝对的信任之外,应该也是想要用这个血淋淋的例子,来对他进行最初的帝王教育,借机让他明白些什么。
而事实上,在冷眼旁观病床上的祖父苟延残喘不成、气急而死的整个过程之后,父亲沉默了很久,继而便下令心腹们为大行天子料理丧事,自己则带着东宫穿过未央宫幽长又深邃的廊道,来到了僻静的书房。
父亲冷静的注视着年幼的儿子:“告诉我,你从刚才的事情当中学到了什么?”
东宫在经历了短暂的思考之后,郑重的回答他:“内宫不宁、夫妻失和,是宫廷祸乱产生的根源,错非祖父宠妾灭妻,苛待祖母,又何以至此?无非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罢了。”
又道:“而世人以天子为‘上天之子’,朝廷向来的礼教宣言也让朝臣与黎庶不间断的坚定这个想法,但天子,亦或者将来要成为天子的人心里却要明白,自己其实也只是俗世之中脆弱又无力,可能被夺去权柄,丧失一切的凡人罢了。”
“黎庶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人可能会强大,但终究都会老去,而苍老本身就意味着对于权力的操控减弱,作为您的后继之人,如何对权力来进行把控,不至于落得祖父今日这样的下场,才是您真正想让我明白的事情吧!”
天子欣慰于儿子的智慧和敏锐,面露赞许,语气却仍旧带着几分训诫:“不可骄傲自满,外露出来的聪明,就不再是聪明了。”
东宫不以为然的笑了:“阿爹又不是外人。”
天子也忍不住笑了。
外边内侍前来催促,毕竟宫中刚刚经历了天子大行之事,当今天子作为人子,实在不可长久的不在公卿们面前露面。
天子带着东宫出了书房,东宫却提起另一事来:“您对弟弟们,有些太过于严厉了呢……”
天子眉头一轩,正待言语,东宫却道:“儿子明白您的想法,您是有感于祖父在时偏宠贵妃之子,以至于王氏外戚依仗贵妃和皇叔为非作歹,竟然敢欺压到宗室和皇子头上,而贵妃与皇叔一人在内、一人在外,更使得京师动荡,社稷不宁,所以您一直都很疏远弟弟们,大抵也是为了给他们不必要的野望。”
天子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开。
东宫则继续道:“这是您对儿子和弟弟们的一番关爱之情,也是为了社稷安泰,但是弟弟们毕竟还小,哪里能懂得这样的道理?如今儿子既已经做了东宫,您又诸多厚待,弟弟们也好,妃母们也罢,想来也都是明白您的心意的……”
天子十分感动。
为自己做法的深层含义被儿子所理解而感动,也为东宫明知道此举对自己有利,却还是开口劝说,为弟弟们谋求福利而感动。
但还是拒绝了。
“再等等吧。”
天子斟酌着说:“等你到了能大婚的年纪,有了儿女之后,他们也差不多就到了该开府的时候,到时候再行封王,才算妥当。”
东宫嘴唇动了动,正待说话,却被天子抬手止住:“勿要再劝了,朕意已决!”
东宫有些无奈,只是到底拗不过父亲,也只得作罢。
接下来的日子堪称顺风顺水,天子先是辣手料理掉了王贵妃的娘家,然后狞笑着用软刀子割肉,把王贵妃生的那个小崽种送上了西天。
过两年之后,等东宫期期艾艾的对父亲说自己心仪谢家的女儿之后,也很痛快的拍板,迎立谢氏为皇太子妃。
东宫跟妻子两情相许,感情甚笃,成婚之后头一胎诞下了一位县主,之后过了两年都没动静,天子便有些急了,有意指个侧妃过去,最后却还是被东宫劝住。
他知道父亲忌讳的是什么,在意的又是什么,所以也不会用自己与妻子情深义重这样的理由来做辩解。
只说:“太子妃还年轻,儿子都不急,您急什么呢?真要是急匆匆纳了侧妃,诞下皇孙,此后太子妃再有嫡子,又该当如何?庶长嫡幼,岂不是取乱之道。”
天子也觉得有理,便就此作罢。
如是又翻过一年之后,太子妃有了身孕,太医诊脉,道是太子妃怀的是双生胎,彼时天子与东宫都颇欢喜,只是谁也没想到,头一个生下的小县主分外康健,后生的小皇孙却颇孱弱……
东宫在地府中回想起这段往事,便不由得开始揪心,老父虽然上了年纪,却仍旧精神矍铄,而储君未定之下,帝都的氛围早就变得有些不对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东宫一系蛰伏多年,并不十分惹人注目,相较于汲汲营营于储君之位的诸王,反倒有些跳出了是非之中的意思。
他祖父被孙子抢白一通,还被戳到了痛处——因为王贵妃的死,他下来之后很是遭了先祖们一番讥诮,没过两年,心爱的小儿子就下来了,因为过大于功,跟他娘一起被发配到畜生道去了……
更伤心了好吗!
此时再见到东宫这个孙子,心里边格外的不痛快:“你生前不过是个太子,有什么资格在此久留?阎君法外开恩,只是你却也不要坏了规矩!”
东宫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所谓人死账消,您不会还在为王贵妃的事儿生气吧?我早就不记得了,您也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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