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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扬又惊奇,又佩服,问道:“你又怎么认得呢?”
“也是凑巧!”朱微笑了笑,“十七哥与我都是乐痴,他是男儿身,出入宫廷比我方便,又是大国藩王,财富予取予求。他不但酷爱收藏古代的乐器,更爱搜集古时的乐谱,但凡发现古谱,不惜重金求购,久而久之,积了满满两大书架的古谱。他知道我也是同好,所以找到一本古谱,必要抄写一份给我。这些古谱里面有契丹文、女真文、西夏文、蒙古文,还有八思巴文,这些都难不倒我们。唯独有一本谱书,古旧发黄,只剩半册,我俩说什么也辨认不出。十七哥问遍了熟识的乐师,也无一人认得,但瞧书中的图页,上面的琵琶式样又分明出于古代的龟兹国,十七哥于是疑心这曲谱与龟兹人有关。盛唐之时,龟兹音乐雄视中土,更无一国可与抗颉,可是龟兹语早已失传,这本乐谱通篇又是汉字。十七哥钻研数年,一无所获,直到前年,方才出现了转机。”
乐之扬忙问:“找到识曲谱的人了吗?”朱微摇头说:“没有,但皇天不负苦心人,十七哥找到了一本书。这本书原是蒙元宫廷里的,蒙元败落以后,由元朝皇帝带到了塞外。洪武二十一年,大将军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元军,俘获甚众,除了金珠宝玉,还有一批图书。回朝以后,大部分图书他都交给了朝廷,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他偷偷扣下了几册图书,其中有一本怪书,从封皮到内页,尽是这种龟兹汉谱,因为无法看懂,蓝玉以为藏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他本是赳赳武夫,也没有用心钻研,只是私自扣下,藏于府中秘库。洪武二十六年,蓝玉图谋造反,人被诛灭,家也被抄了。可巧十七哥参与审理此案,于是得到了这本谱书。他如得珍宝,拿回府中钻研,意外于书页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纸片,上面写明了龟兹汉谱的翻译之法。这件事本是我二人心中的大悬案,十七哥一旦发现,连夜转告与我。所以我一看到这些字,立刻就能认得!”
乐之扬忙问:“怎么翻译?”
“说来也简单!”朱微顿了一顿,“若是不知翻译之法,一百年也想不出来,知道了翻译之法,我一说,你就懂了。”她蹲**子,拿了一块尖石,边说边写:“娑陁力是林钟宫声,鸡识是南吕商声,沙识是应钟角声,沙侯加滥是黄钟到太簇的变徵声,沙腊是太簇徵声,般赡是姑洗羽声,俟力建是仲吕到林钟的变宫声,依次翻译过来,自然成了一首曲子!”
乐之扬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文字,半晌说道:“无怪这么多年,都没人能破解这石鱼的秘密。只是破解了又怎样?这石鱼上写的根本就是乐谱,跟武功全无关系!张士诚的儿子白死了,赵世雄白死了,玄天观的道士也白死了。”
“这样岂不更好?”朱微拍手笑道,“武功是杀人之道,音乐是娱人之法,相比起来,音乐比武功好一百倍。这位灵道人前辈,想必也是一位乐道高人,可惜晚生了数百年,不能与他一会!”
“要会他还不容易?”一个声音忽地传来,于寂静之中格外刺耳。两人双双跳起,掉头看去,只见张天意一脸诡笑,从一棵大树后面转了出来,盯着二人说道,“人死归于幽冥,我送二位一程,到了幽冥地府,你们不就能见到灵道人了吗?”
朱微只觉手脚冰凉,呛啷抽出长剑,锐声喝道:“乐之扬,你先逃!”乐之扬一皱眉,朗声道:“逃什么?”一伸手,将朱微的手紧紧握住,朱微看他一眼,只见他嘴角含笑,全无惧色,一时间,心中又甜蜜,又焦急,恨不得化身神仙,使个搬运法儿,将他远远送走才好。
张天意不甘心冷玄得到灵道石鱼,又知道乐之扬撒谎,石鱼必然不在紫禁城,冷玄迟早出宫来取,故而一面知会东岛三尊赶来京城,一面守在紫禁城附近窥视。一见冷玄出宫,立刻飞鸽传书,通报三尊,撺掇双方大战一场,自己却守在一边,打算渔翁得利。他见乐之扬二人跳出茶楼,本想一鼓擒拿,可是转念一想,莫如将计就计,先让他们拿到石鱼,自己再行出手抢夺。
这么一想,他远远跟着两人,直到乐之扬挖出石鱼。石鱼上的文字,张天意早年也曾见过,但却不知其意,听见两人议论,心生好奇,便在一边凝听。听到朱微说出文字来历,心中先是一热,又听不过是一支曲谱,心中又是一凉,这么忽热忽冷,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夺鱼杀人。
此时看见两人模样,张天意不由笑道:“原来还是一对同命鸳鸯,小小年纪,倒也有情有义。也罢,看这情义分上,我给你们一个痛快!”朱微想要反唇相讥,可又嗓子艰涩,忽地甩开乐之扬,手捏剑诀,俏生生摆了个架势。
“奕星剑?”张天意面透杀气,“你也是席应真的徒弟?好得很,上一次跟燕王没有比完,今个儿接着比!”说着拔出剑来。他的软剑丢在了紫禁城,这口剑刚刚买的,虽不如软剑好使,对付这对少年男女却是绰绰有余。
朱微自从练成剑术,从没遇上过真正高手,忽见张天意拔剑,不由浑身发抖,说不出的紧张,心里默想“奕星剑”的精要,抿嘴盯着对手,仿佛痴了呆了。
张天意身经百战,一瞧朱微神气,便知她是个初出道的雏儿,暗自冷笑,正要出手,忽听乐之扬叫道:“慢着!”转眼一瞧,那小子不知何时手里捏了一块石头,对准灵道石鱼,大声说道:“张天意,你要活鱼还是死鱼?”
张天意心中一沉,冷笑道:“何为活鱼?何为死鱼?”乐之扬笑道:“活鱼就是一条整鱼,死鱼就是一堆破石头,你若动手,我就把石鱼砸碎,大伙儿拼个鱼死网破!”
这么一说,新仇旧恨涌上张天意心头,他直眉瞪眼,厉声叫道:“小畜生,你吓唬谁?骗我入宫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今儿不一剑剑剐了你,我就不姓张!”乐之扬接口便道:“不姓张,姓乐也好,我正差一个灰孙子提夜壶呢!”
张天意大怒,乐之扬却不知死活,继续说道,“你做了我的灰孙子,名儿也得改改,天意两个字不好,听起来像个反贼,唉,叫旺财吧,又亲切,又吉利,张天意,不,乐旺财,你说这样好不好?”
他死到临头,还敢拿对手打趣儿,张天意怒极反笑,咬牙说道:“小畜生,你猜我第一剑割你哪儿?”乐之扬笑道:“当然是割你爷爷的舌头。”张天意被他说破心思,一时反驳不得,咬着牙又是冷笑,只听乐之扬又说:“怎么样?乐旺财,你还要不要石鱼?若要石鱼,就把剑收起来,乖乖放你爷爷奶奶走路!”
朱微正紧张,听了这话,只觉奇怪:“爷爷奶奶是谁?”乐之扬笑道:“我是他爷爷,你自然是他奶奶。”朱微又羞又气:“胡说,谁、谁是他奶奶!”乐之扬笑了笑,盯着张天意说道:“怎么样?两条命换一条石鱼,你也不算吃亏!”
张天意脸色发青,心想朱元璋的女儿还罢了,你小畜生的贱命,连一片鱼鳞也不值,心里发狠,嘴上却说:“好啊,你把石鱼拿过来,我放你们走路。”
“骗鬼么?”乐之扬将石块举得更高,“我们出了戏园子,到了大街上再给你!”一边说,心中却想:到了大街上,没准儿能碰到冷玄,张天意见了老太监,一定夹屁而逃。
张天意沉着脸想了想,忽地点头说:“好,就这么办!”乐之扬不想这么容易,一手拿起石鱼,一手握紧石块,笑着说:“好啊,我们从大门走,你可别跟来!”张天意笑笑,忽一扬手,大喝一声:“看针!”
朱微心中一凛,下意识举剑防守,不料张天意声东击西,一阵风抢上来,剑光一闪,直奔乐之扬的咽喉。朱微顾不得自身,反手一剑撩出,谁知张天意又是虚招,反手一剑,划向乐之扬手腕,存心连手带鱼一并斩落。
朱微全副心神系在剑尖之上,来不及细想,剑锋随之下沉,只听“叮叮叮”一串响,两人疾风骤雨般交了六剑。
张天意大感意外,他接连虚晃两招,原本势在必得,谁知朱微后发先至,总能抢先一步挑开他的长剑。换了往日,张天意放手抢攻,只要数剑就能攻破朱微的剑幕,但他那日为冷玄所伤,内伤并未痊愈,一轮快剑使过,胸口隐隐作痛,只怕引发伤势,只好纵身跳开,盯着朱微一脸惊疑。
朱微站在那儿,手臂麻木无觉,脑子里一片空白,竟不知方才的六剑是如何接下来的。
乐之扬也出了一身冷汗,怒道:“张天意,你不要石鱼了吗?”张天意“哼”了一声,冷冷道:“方才不是说过吗?石鱼上的文字不过是乐谱,呸,乐谱,我要它干什么?”
乐之扬本是情急生智,想用石鱼保命,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一时间不觉呆住。张天意调匀呼吸,挥剑又上,朱微稍稍稳住心神,想到方才接连破解对方的狠招,足见师父所传的剑法十分高明,这么一想,多了几分自信,再拆数招,奕星剑的精妙之处渐渐显露出来。
两人兔起鹘落,剑光盘旋,就如两只飞蛇口吐闪电,剑尖一接便收,竟是来不及碰撞。张天意越斗越惊,暗想这小女孩儿多大年纪,学了几招太昊谷的剑术,竟与自己互有攻守,自己这多年的剑术,竟是白练了么?
他心中一急,不顾内伤,气贯长剑,剑身弯曲成弧,绞住朱微的剑身,沉喝一声:“撒手!”朱微虎口剧痛,长剑应声脱手。
张天意仗着内力深厚,挑飞对手的长剑,他下手不容情,手里剑光一闪,又刺向朱微的心口。
乐之扬见状心急,举起石块,奋力掷向张天意。张天意虽不惧怕,可也不愿叫他掷中,于是挥掌一扫,石块登时飞出,朱微着地一滚,刚要站起,张天意又赶上前来,挥剑刺向她的面门。
“着!”乐之扬情急之下,又把手里的石鱼也掷了出来。张天意本想挥掌扫开,见是石鱼,变掌为抓,一手捏住。但见朱微翻身站起,想要去拾不远处的长剑,当下冷笑一声,连人带剑化为一支弩箭,向她后心怒射过去。
眼看这一剑将朱微钉在地上,身侧飒然风响,似有暗器袭来,张天意不由暗骂:“小子找死!”只当乐之扬丢来石头,右手软剑不停,左手随意抓出,不料石块入手,绵绵软软,其中更有一股缠绵内劲顺着掌心直冲全身。张天意大意轻敌,登时浑身一麻,歪歪斜斜地向左跳出,就连握剑的右手也受了冲击,一剑刺偏,贴着朱微的身子钉在地上。
朱微只觉剑风掠身,遍体生寒,当即想也不想,使出师门身法,手足并用,龙蛇翻腾,挺身站起之时,脱手的长剑已然捉回手里。她定眼望去,张天意站在远处,盯着手心一块黏土出神。正不解,忽听呵呵笑声,抬眼望去,墙头上站着一人,衣衫凋敝,头发花白,双手捧着一大团白色黏土,笑眯眯地搓来搓去。
“嬷嬷!”朱微脱口惊呼。原来这人正是捏泥人的老妪,此时仿佛脱胎换骨,含胸挺立,神采照人,站在高高的墙头,有如一只出群的孤凤。
老妪冲朱微笑了笑,目光又落向张天意:“足下好毒的手段,连小孩子也不放过吗?”张天意双眉一扬,厉声道:“你是谁,张某干什么,要你多管闲事?”
老妪手里揉弄黏土,口中笑道:“说得对,老婆子别的不爱做,就爱多管闲事!”忽一扬手,一溜白光直奔张天意心口。
张天意吃过一次亏,知道黏土上内劲古怪,于是不敢硬接,举剑抖出,扫中飞来白泥。只听嗡的一声,他虎口一热,长剑几乎脱手,抬眼看去,老太婆已经下了围墙,款步走来,那团黏糊糊的白泥在她手里忽扁忽圆,就如揉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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