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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赶了一路,又和崔俭玄斗勇斗智成功把人收拾了,当踏入那间熟悉的浴堂,整个人泡在温度适宜的水池中时,杜士仪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迷糊之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服侍自己擦背,有人撩水在身上揉搓,奈何这会儿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抬,由得人在身上折腾。直到头挨着枕头,身下是散发着怡人清香的被褥,他更是想都不想便沉沉睡了过去,就连有人继续在他腿上背上揉捏按摩,他也再没有知觉。
房门之外,当轻手轻脚的傅媪出来,见崔五娘扶着赵国夫人就候在外头,身后还有崔泰之和崔俭玄,她连忙一一行礼,然后才对赵国夫人说道:“夫人,我已经吩咐两个手艺最好的抓紧时间,为杜郎君揉捏按摩通身上下。如是明日一早启程,不虞腰腿脊背酸痛。”
“嗯。”赵国夫人看着那掩上的房门,又开口问道,“杜郎君此刻如何?”
“已经睡着了。这么短时间就从长安赶了过来,应当是真的累坏了,刚刚绿柳用了很大的劲,他竟是几乎没有反应。”
“这是当然的,他又不比那些训练精良的将士,如此不眠不休地赶路,真的是拼命了。”
说到这里,赵国夫人扶着崔五娘徐徐转身,待到了崔泰之和崔俭玄面前,她才示意两人到寝堂说话。待回了寝堂,让侍婢在外头守着,她便温和地说道,“四兄,六郎故世之前,仍然惦记着他当初对太夫人的承诺。按理来说,如今并不是商议此事的时候,然杜十九郎因为十一郎的事情奔波千里,连京兆府试都置之度外,我想趁着这机会,把事情趁早定下来。”
老母病故,继而幼弟谔之又身故,对于身为兄长的崔泰之来说,这连番噩耗同样是莫大的打击,更不消说崔俭玄这不省心的侄儿还要死要活闹了一场。此时此刻,精神不济的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才说道:“杜十九郎人品才能全都无可挑剔,可如今提及这些,是不是太早了?我听说,六弟从前吩咐过人前去幽州见他的叔父,似乎尚未有回音?”
“婚姻之事,虽则也要征求长辈的意见,但杜十九郎父母双亡,那也只是循礼,并不是一定要他叔父同意,方才能够决定,只消他答应就行了。”一贯在人前罕有据理力争的赵国夫人,此时却赫然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更何况,这是太夫人和六郎的遗愿。”
原本仍有些心神不宁的崔俭玄听着听着,终于品出了几分滋味来。他看看母亲,又看看四伯父,最后便扭头看向了崔五娘。见长姊连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阿娘,四伯,你们这是……这是说谁的婚姻大事?还有,什么祖母和阿爷的遗愿,我……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你祖母故世之前对你阿爷说,无论杜十九郎或是杜十三娘,希望得一人为崔家婿或是崔家妇。而你阿爷对杜十九郎很是期许,希望他为崔家婿。”
面对这么一个自己从来不曾料到的安排,崔俭玄顿时瞠目结舌,愣了好半天方才失声叫道:“可眼下阿爷尚未入土未安,谈这个未免也太早了!”
尽管对这个不懂事的侄儿一直颇有微词,但此刻崔泰之却第一次很赞成崔俭玄的判断:“十一郎说得不错,如今谈婚论嫁,确实有些操之过急。等到杜十九郎京兆府解送,到时候进士及第,岂不是风风光光两全其美?”
“四伯父岂不闻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当初薛相国何等风光显赫,尚感慨不得进士及第,杜十九郎固然如今名噪一时,可谁能担保科场便一帆风顺?”崔五娘突然插口,一番话说得崔泰之面色极其不自然,她却仿佛没瞧见似的,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更何况,自从阿爷病了的消息渐渐传开,窥伺崔家动静的便一直大有人在。此次跟随杜十九郎赶回东都的那几个家丁,我之前使人去探问过,早些天长安城中便有人放出消息,说是阿爷欲以杜十九郎为乘龙快婿,故而才让人寄住在平康坊崔宅,又多方替其扬名云云。倘若这一次杜十九郎闻丧而犹豫,不曾赶回来,四伯父以为长安城中会有何等传言?如今木已成舟,不论是为了杜十九郎着想,还是为了崔氏名声着想,此事都应该尽早定下。”
崔泰之为人何等老辣,此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便醒悟了过来。而崔俭玄却没去思量这么多,他更关心的唯有一件事,当即咬了咬牙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就算阿爷瞧中了杜十九,那将来缔结婚姻的是谁?”
此话一出,赵国夫人便轻叹一声道:“自然是你九妹。”
“什么?”
失声惊呼的不仅仅是崔俭玄,还有在外头悄悄偷听的崔九娘。她几乎想都不想便撞开门现了身,径直冲到了赵国夫人面前嚷嚷道:“阿娘,你们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我不嫁,我就是死也不嫁给杜十九!”
这下子,不但崔泰之大吃一惊,赵国夫人和崔五娘亦是满脸的意外。就连刚刚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的崔俭玄,都在片刻的呆滞过后没好气地嘟囔道:“说什么死都不嫁给他,要是杜十九知道这么一回事,他自己死都不肯答应才是!”
要是换成平常,崔九娘早就和崔俭玄争执了起来。可这会儿她咬了咬牙,却干脆顺着他的口气说道:“没错,杜十九郎每次看见我都躲得远远的,别说淑女之思,恐怕就是一丝绮念都不曾动过!若是只因为两姓之好就要如此勉强,异日天知道是什么结果!就算要缔结婚姻,也该是阿姊,阿姊从前常常在藏书楼和他探讨文章学问,适才他在后花园里他教训了十一兄之后,又和阿姊说了许久的话,分明只对阿姊有意!”
“九娘,你胡说什么!”
见崔五娘震惊得无以复加,崔九娘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昂首挺胸地说道:“再说了,婚姻大事,你们也该问问杜十九自己是什么意思,怎么能私底下自己替他决定了?”
当崔九娘和冲进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一屋子的人顿时面面相觑。而崔俭玄看看愁容满面的母亲,目瞪口呆的四伯父,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崔五娘,见其平生第一次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表情,他冷不丁生出了一个念头。
真要说起来……相比九妹,还是阿姊配杜十九更契合一些!
这时候,却是崔泰之点头说道:“九娘说得不错,强扭的瓜不甜,还是要凭杜十九郎自己的意思。九娘那性子,和杜十九郎不相宜。”
杜士仪这一觉一直睡到有人连声叫唤和推搡,他这才终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挪动脑袋睁开了眼睛,他就发现面前赫然是崔十一郎那张死板着的脸,登时意识到自己现下是在东都永丰里崔氏。支撑着坐起身来,他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后,突然觉得本该酸痛不已的肌肉却充满了活力,仿佛那一天两夜的疾驰只是做梦,顿时忍不住侧目看了看手臂肩背。
“别看了,阿娘和阿姊挑了两个手艺最好的婢女给你按捏了两个时辰,她们人都快累虚脱了,要是你还浑身酸痛,她们岂不是白忙活?行了,赶紧换衣裳,要启程了,人和马都给你预备好了!”
尽管崔俭玄的口气和脸色一样生硬,但杜士仪只以为是昨天的后遗症,也没太放在心上。待到更衣漱洗匆匆用过早饭,他跟着崔俭玄出去到了前院,却发现崔家人几乎都在。面对赵国夫人和崔泰之以及几位崔家长辈再一次的道谢,他自然是连连谦逊,上马之时,察觉到身下骏马发出了微微骚动就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扫了一眼这几匹被赵国夫人称之为六骏的马。尽管不知道其与昭陵六骏可有什么关联,但仍然能瞧出那股神骏风采。
就当他再次道别之后预备动身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了好一阵嚷嚷,不多时,却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外冲了进来。只见那身穿麻衣的崔小胖子径直冲到崔俭玄面前,却是连口气都来不及喘便急急忙忙地说道:“十一兄,我一听说六叔过世,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谁也没想到继杜士仪之后,竟是连崔二十五郎也赶了回来,瞧着小胖子拽着崔俭玄有些不成条理地劝慰,虽则不少人暗自好笑,但更多的人都生出了深深的欣慰。就连平素只当崔小胖子是跟屁虫的崔俭玄,这会儿也不禁感激地抱了抱小家伙的肩膀,这才说道:“二十五郎,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急急忙忙赶回来,多谢了!一会儿我和你说话,我先送杜十九郎一程!”
上前不由分说拽起了杜士仪身下坐骑的缰绳往外走,一直到出了乌头门,崔俭玄方才停下了脚步。扔回缰绳给杜士仪,他就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恶狠狠地说道:“杜十九,虽说你为我回来,可你这次回去,一定把京兆府试的解头给我抢下来!”
杜士仪顿时苦笑了起来:“你就不会提点儿难度小的要求?今岁京兆府试,可还有王十三郎!”
“我可不管!”崔俭玄突然在马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眼见得那坐骑驮着杜士仪如同离弦之箭似的往城门驰去,他便扬声叫道,“不到金榜题名时,你可别想着洞房花烛夜!”
那随风传来的声音顿时让杜士仪为之气结,然而,想到这小子终于从父丧的阴影之中恢复了过来,他只觉得心头异常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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