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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世杰说:“如果你打算长期在上海过日子,就要学会经常洗澡。”
周枫不再坚持,问:“去哪儿洗?”
“不远,我带你去。”黎世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人的一切开销都从你借的钱里出,超出二十我再借你,说好的规矩,借一还二。”
周枫点点头,她甚至没有找黎世杰要那二十元钱,黎世杰也就没吭气。
周枫要去的地方上海往北大约一百二十公里,尽管大的战事已基本结束,但一路上战争的痕迹还是无处不在。战争使人们失去了对生活的判断力,住在乡下的人认为应该去上海,住在上海的人却认为还是回乡下安全,人们象没头的苍蝇一样,挤满了从上海开出或驶入上海的各种交通工具,每天都有寻找新生活的人们在完全相反的路上互相凝望着,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尽管路程并不算长,但由于公路实在糟糕汽车实在陈旧并且人员过于拥挤,黎世杰和周枫还是感到这趟旅途的艰辛,原本计划一天的路程由于意外太多变成了两天,吃饭、住宿,一切都由黎世杰安排,周枫对支出既不关心也不过问,黎世杰算计着,照这个开销,也许十块钱就能走个来回。
这段旅途是艰苦的,更是枯燥的,黎世杰和周枫几乎没有任何交流,除了必须的情况外,周枫几乎不发一词。黎世杰在试探了足够多的次数后,也就放弃了这种无望的交流,两人几乎在沉默中度过了这段难堪的旅途。
第三天中午总算到了地方,人们下了车,公路到此为止,剩下的路就要自己走了,当然如果你肯花钱也可以雇辆马车。黎世杰问明还有不到二十公里路,于是决定走着去,周枫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她并不在意如何到达目的地,也有足够的意志坚持。
天黑时他们到了一个破旧的村庄,周枫很熟练地找到一间屋子,然后让黎世杰和她保留一段距离,她走过去敲开门,和里面的人低语了几句,随后招呼黎世杰。
黎世杰识趣地保持着低调,他当然明白现在已经到了周枫的地盘,对此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敬畏,周枫不是普通的女人,这个观念是黎世杰一切行动的准则。
屋子很破旧但又恰好可以住人,所有影响居住的地方都被小心而实惠地修补过。和他们一路上看到所有房屋几乎一模一样,这种破旧衰败不一定是炮弹直接造成的,但一定是战争造成的,在战争期间,并不显得特别,中国农民有足够的智慧和耐心适应战争。
屋子的主人是个典型的中国农民,四十多岁,憨厚中带点固有的狡黠,热情中带有明显的戒备,黎世杰很熟悉这些人,他在十六岁以前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黎世杰和周枫进了屋,农民知趣地走开,说是去铺床。周枫说:“今晚你住这儿。”
“你呢?”黎世杰问。
“我有事。”周枫说,“房钱你随便给几个,他们不在乎。”
“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迟明早。”周枫低声说,“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黎世杰说:“你去哪儿,我跟着你。”
“不!”周枫低声但坚定地说,用的是不容商榷的口吻,黎世杰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口吻说话。
黎世杰知道他此时必须听从周枫的安排,这不但是一种规则,更是一种现实,他不再说什么。
周枫仿佛对刚才生硬的态度有些歉意,说:“黎先生,你放心,我们说话是算数的,说好的事情不会变,我们不会亏待帮助我们的人。”她连用了几个“我们”而不是“我”,使黎世杰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没有选择,只能接受周枫的安排,但他并不觉得不安。
周枫走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苏北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夜黑得使人有失明的感觉,静得使人无时不体会死亡的感觉,尤其对一个从上海来的人而言,使人感觉如离开父母的孩童般恐惧。房东铺的床很不舒服,但在农村已经无可挑剔了。
清晨时黎世杰感觉门外来了一些人,他很警觉地爬起来,但马上又觉得没必要,因为他现在做什么和他接下来的命运已经没什么关系。他躺在床上,甚至有些惋惜要离开已经被捂热的被褥。他爬起来,穿好衣服,房东适时地进来,端了一盆热水,黎世杰忙从兜里往外掏钱,房东明白他的意思,憨憨地笑笑,说:“有人给过了。”
黎世杰点点头,用热水洗很仔细地洗了洗脸,几乎就在他洗完整理好衣服的同时,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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