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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梦泉在赵王府听到一篇让人心烦意乱的言论,玉旒云在刑部大牢其实也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
她刚进入大牢的时候一切跟过去没什么两样,翼王兴高采烈地单独审问奸细去了,并且还一再要求审问完了和玉旒云一起回府听戏。玉旒云敷衍了他一番,就来找郭罡。
她将朝会上悦敏的刁难之词大致叙述了一回,郭罡即呵呵笑道:“这个永泽公倒挺有头脑的,不过这问题并不难解决——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所以朝廷的任务就是不要让老百姓挨饿。人年轻的时候自食其力,老了之后除了子孙供养之外,朝廷每月给五两的养老银子就足够生活了,无论是普通士兵还的禁军校卫,甚至——如果将此法推行全国,连一品大员也可以每月领五两而衣食无忧。温饱之外乃是享受。朝廷可没有义务让人享受。如果有人每月自己多存些银子起来,让将来的生活更舒适些,那是他自己愿意的,朝廷没有必要干涉。禁军的月例多,可存的就多,普通兵士的月例少,可存的也少。看起来似乎是很不公平,但是禁军的挑选和操练岂不比普通兵士要严格?谁如果勤学苦练,爬到了高处,自然所得的报偿也就多了——就好像乡下的农夫可以种一辈子地,也可以寒窗十年考科举,即使只能做个师爷,日子不也比种地要好过么?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人间的一条至理呀!”
玉旒云听了拊掌而笑:“不错!如此简单的道理,我竟被悦敏那小子绕了进去。明天就找他算账!”
郭罡笑道:“其实大人聪明机智,就是有时候脾气暴躁些,容易被人激怒。人一生气,哪里还能全面地考虑问题呢?所以今后大人要时时记着,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别人越是激你,你就越是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样那人不仅白费了力气,还会被大人的还击一次打垮,岂不妙哉?”
玉旒云本不喜欢别人教训自己,但是听郭罡所说的确有理,就点点头,又问:“你上次说有什么改革户部的好办法,索性也告诉我了吧。整天打补丁似的应付别人的刁难,倒不如一次改彻底了,省得麻烦。”
郭罡笑笑:“我当然可以告诉大人,不过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以大人现在在朝中的势力想要推行更大的改革恐怕困难重重。”
玉旒云被泼了冷水,撇撇嘴道:“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现在我在朝中的势力不足以成事,怎见得他日我玩不转六部堂官?”
“呵呵,”郭罡笑道,“大人有此雄心那是最好的了,那我自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人觉得银号这种生意如何?”
若论行军打仗,玉旒云头头是道,但是做生意的事她哪里晓得,但是如果只说“不知道”又在郭罡面前示弱,因此尽量拣晓得的说道:“就是让别人存银子的地方了。把银子存在银号里,既不会丢,出门时又不用背在身上这么重,到了外地只要找到分好一样可以兑现,很方便。”看郭罡含笑不语,她就又加了一句:“况且存在银号里有利息可赚,等于钱生钱。”
“大人说的是对顾客的好处。”郭罡道,“银号打开大门做生意,如果只让顾客方便,对开银号的人有什么利处呢?”
“银号向外放贷。”玉旒云道,“他们收取的利息,不就是利处么?”
郭罡道:“可不。但是据我看来,银号这生意还有一个更大的妙处——”不敢卖关子,立刻就揭晓谜底:“假如我今日想做丝绸生意,须得有一笔本钱好采办货物。货物买的越多,就越担心会买不出去,血本无归。但是做银号生意就不一样了,我只要有一间铺面,有几个伙计,别人拿了银子来存,我转手又借贷给别人,生意做得越大,我越是不担心有人会突然来提取一大笔现银,而我却交不出来的。大人看,这不几乎就是无本生意么?”
玉旒云皱了皱眉头:“倒也有道理。不过这跟改革户部有什么关系?”
郭罡道:“天下银号生意好坏最讲求一个‘信’字,如若我存了一百两银子到某家铺子中,隔天这铺子竟然倒闭,那我的银子岂不是扔了水里?所以老百姓挑银号,首先挑信用好的。然后他们就要看谁存款利息高,谁的借贷利息低。银号为了避免相互间竞争,把存利抬得太高,贷利压得太低,所以通常会由各家的财东商议出全行统一的利率来。这利率总是对大银号有利,因为薄利多销,在各种生意中都是如此。”
玉旒云道:“你不是叫我开一间大银号吧?”
郭罡哈哈大笑:“大人说中了。试问普天之下,哪还有比朝廷信誉更好的?要想朝廷的银号倒闭,除非国家灭亡。而论到做生意的规模,谁还能比朝廷做的大?如果由户部出面来成立一间银号,总理全国银钱流通,岂不是替朝廷打开了一条财路?这些银钱用来做军费也好,用来抚恤鳏寡孤独也罢,都是国泰民安的大好计策。”
“果然如此!”玉旒云心中已经激动了起来,“不过户部自古就是贪官辈出之地,如果让他们做起生意来,恐怕没开朝廷的财路倒饱了官员们的私囊。”
“不错。”郭罡道,“所以银两出纳、账目纪录和帐册审查一定要由不同的衙门来做,以互相监督。而若有人向户部的银号申请借贷的,又要有专门的衙门来审查,以确保他们能到期还账——这些都是要慢慢建立起来的,如今现成的只有户部的仓库而已。呵呵,大人不要着急,等你到了适当的位子上再来办这事吧。现在最重要的是为自己先铺一条道路——大人要记住,在战略上,最漫长的迂回道路,常常又是达到目的的最短途径。”
玉旒云过去只一心想着如何攻成掠地灭亡楚国,除了治军打仗,她对别的事情全不肯花心思,也根本提不起兴趣。这段时间以来郭罡给她出的这些主意才使她发现原来兵法之外还有这许多有意思的策略,虽然看似跟自己的目的毫无关系,但是却又都对自己有利。郭罡的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道出了她心中的感受。好像一个发现了新游戏的孩童一般,她恨不得一日之间把所有的窍门都学会,却也要稍稍克制自己的急性子,点点头道:“好,我不急。那我该如何坐上那‘适当的位子’呢?”
郭罡见她约束脾气,微笑道:“大人只要有心,这还不简单——”便指点她摸清朝中大臣的底细,看看谁可交,谁不可交,一边继续进行兵士养老的计划,又一边以此为烟幕,结交盟友认清异己。“等到了一定的时候,”他道,“可以提出将养老和抚恤的计划扩大,让所有官员都得到恩惠。那时大人就可以请吏部出面,让百官填写一份详细的亲属图,名为施恩所用,实际掌握朝中的裙带关系,到时朝中有什么结党营私的事,大人就可以提纲挈领,一目了然。”
玉旒云听了大为受用,虽然郭罡的建议中一再暗示要她收敛脾气避免树敌,但过去别人提及此事时,她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利害,只如今郭罡说了,她才晓得过去张扬跋扈,使人人敬而远之,实在是弊大于利——倘若她早些和朝中大臣们打成一片,将他们都收为己用,去年大青河战役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削了兵权,而且禁足期间竟没有人出来替她求情?如果朝中大臣都向着她,赵王又怎么会有机可乘?
正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玉旒云看时辰不早,恐怕翼王起疑,终于和郭罡道别。然而这时候,突然听到走廊的阴影里有些响动。她立刻警觉了起来,不便喝问,只摆手让郭罡退到囚室的角落里去,自己看准了灯火映在墙上的人影,一步抢上前去,劈手斩向那人的咽喉:“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哎哟,娘啊!”那人吓得双腿一软就赖到了地上,原来是翼王,“玉大人,你……你做什么?”
玉旒云咬了咬嘴唇,收回手来:“我听人不声不响地靠过来,以为有反贼逃脱了想行刺于我。原来是王爷,冒犯了。”
翼王扶着墙站起来,整理衣衫,道:“啊呀,真是吓死我了。我审的那反贼招供了,我去隔壁想告诉你,却不见你的人影,所以四处找找。大人怎么到这边来了?”
玉旒云瞥一眼他的表情,看看不像是说谎,因道:“哦,没什么。我想起刘子飞的谋士,就是那个东征途中给我找了许多麻烦的人也关在这里,所以就来看看。”
翼王向郭罡的囚室探了探身,看因为郭罡已经退开了,所以他并看不见。因道:“是么?竟然给大人找麻烦?不如拉了他出来打一顿,给大人出出气?”说着就要朝囚室那边走。
“不用了。”玉旒云拽住他,“已经判了斩刑,何必多此一举?你说反贼招供了?我们办正事要紧。”
“那是,那是!”翼王笑着,“大人的法子真管用,这些反贼招架不住啦,现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一路恭维,和玉旒云回到了拷问室。
二人踏了进去,玉旒云便见到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汉子,头向一边耷拉着,奄奄一息。兵丁见他们来到,就喝令那汉子“别装死”,但是汉子纹丝不动,显然是早就晕死过去了。
“这样我还问什么?”玉旒云皱了皱眉头。
“他刚才招认的时候我都纪录下来了!”翼王迫不及待地从桌上拿过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北义师的一行从京城泰和商号那里得到玉旒云南下的消息,不仅如此,泰和商号中据说还有一本樾国的《百官册》,上面把朝廷六品以上官员的一切把柄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北义师的人曾经想要偷取《百官册》,但是泰和商号中有许多高手,始终不能如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看来真是彻底崩溃了,连不需要招供的说了出来,以图保住性命。
玉旒云冷笑了一声:泰和商号。这是赵王做的好事!他还弄《百官册》这样的名堂,看来他对朝廷中人是软硬兼施、恩威并济,难怪这么多人都成了他的一党。可惜经过临渊事变,泰和商号已经彻底消失,要不然立即抄查,《百官册》可是的绝佳的意外收获。
正想着,翼王又涎着脸来问:“怎样,大人觉得这些供词够不够抄查余党的?要是不够,小王愿意继续对付这帮不知死活的反贼。”
“够了。”玉旒云摆摆手,想了想,又问:“王爷常在街上走动,注意过这泰和商号么?”
“这个……”翼王一边吩咐兵丁把囚犯拖走,一边回忆着,“有点印象——啊,就是平桥街霓裳小馆隔壁那间挺大的铺子,从西瑶那边运许多上好的红花胭脂来,霓裳小馆的姑娘们都是那里的常客。不过去年腊月里突然关了,姑娘们都说奇怪呢!原来是跟反贼有关的!”
翼王逛窑子的本领总算还有这点儿用处。玉旒云接着问:“关了之后里面的伙计都不见了?房舍也都空了?”
翼王耸了耸肩膀:“这个……我没进去过,自然就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带人去搜查?”
“现在还能搜到什么?”玉旒云道。其实是想,如此明目张胆闯去,岂不是逼赵王狗急跳墙——看来他豢养了不少武林高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但是又转念一想:赵王这老小子整天以为能把别人玩弄与股掌之间,如今有楚国奸细亲口招供,这就是真凭实据,我真带了一队兵马去抄人去楼空的泰和商号,就算是给他一个震慑——郭罡说赵王在等着皇上犯致命的错误好乘机起事,然而反过来说不也一样?假如赵王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公诸于天下,难道人们还会拥戴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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