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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小少年,是北京星唯一的幸存者,跟着他一路流浪、一路拼命地长大,此时围着他委屈成一团,像四只战战兢兢的小流浪动物,陆必行哭笑不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像林静恒一样,每天凌晨雷打不动地起床例行训练,但又有另一种克己,即使万念俱灰,他也依然是老师、是监护人,宁可委屈自己,也总不想伤了孩子们的心,只好点头答应:“行吧,以后端咖啡就交给你了。”
不料这心软之下的一点头,算是把千里河堤撕开了一条口子——头几天,四个学生每天定时定点地跑来找他,陆必行不方便在学生们面前邋邋遢遢,于是强打精神,好歹把自己收拾出了一个人样。
这些小流氓们老实得都不像他们了,安安静静地进出,来了也不多话,先指挥着家用小机器人把家务打理好,偶尔还带一点小装饰,到处给他添些没用的东西。学生们看不懂高深的技术论文,就真的勤勤恳恳地干起端茶倒水的事,不懂也不随便乱问,有问题就自己去隔壁的小房间小声讨论,然后在傍晚离开前,再小心翼翼地把一天的讨论成果说给陆必行参考。
当然,这四位臭皮匠,顶不了半个诸葛亮,学生们提出来的东西都很幼稚,非但没有帮助,还要让陆必行每天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给他们纠正常识性错误……倒是无形中让他多说了好多话。
而后渐渐的,工程部的人也开始腆着脸跟着未成年们往他家里混。
刚开始是一两个人,来就来了,到最后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陆必行家里的咖啡都被喝完了,他才发现整个工程部的核心研发人员几乎全来报道了。
陆必行站在楼梯间上的小吧台后面,莫名其妙地举着装咖啡豆的空纸袋,拍开屁颠屁颠围着他转的咖啡机,又低头看着在他家客厅里聚众蹭饭的工程师们。
他家没那么多桌椅,让几个年纪大的老工程师占了,其他人要么席地而坐,要么拎着电子笔在旁边站着,围着他那死机的电子管家开会。
“哎,”陆必行敲了敲金属的楼梯扶手,楼下安静片刻,工程师们集体抬头看着他,“我说各位,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是请了长假,不是把工程部的办公地址改到我家了吧?物资紧缺,大家都吃配给,少爷家也没那么多余粮,半年的咖啡储备都让你们祸害完了,大家赶紧散了吧。”
“没关系陆老师,我们跟总长申请了,特批给你几袋咖啡豆。”一个老工程师站出来说,“总长交代,湛卢的数据库如果不能修复,我们在技术发展方面至少多走百年的弯路,您不能把我们排除在外啊。”
陆必行抓了抓头发,这托词纯粹是他想请假,用来忽悠总长的——湛卢的数据库里储备的大多是联盟的技术,陆必行以前其实大致看过,尖端归尖端,但很多东西花哨大于实用,再说,战前联盟的财力和生产力是第八星系能比的吗?联盟能实现的东西,不代表现在的八星系也能实现,技术不能实现,不过就是一纸趣味小论文。论价值,其实还不如霍普留下的农场模型有用——不然林静恒早就拿出来共享了。
陆必行搪塞说:“再前沿的技术,能否应用,也得看有没有生产力做基础,第八星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恢复生产和秩序,总长大概理解错了,湛卢……湛卢应该属于一个长期战略,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跟着我耽误工夫……”
“陆老师,”另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打断他,直白地跳过官腔,说,“你不用解释,其实我们知道,那都是你请假的借口,你觉得修复湛卢数据库是你的私事,不愿意拿自己的私事给大家干——可是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从穷乡僻壤的红霞星出来,从一个人造生态系统维护工人变成工程部的工程师,是因为我愿意跟着你,而你也选择了我。”
“上班没时间,我们可以下班再来。”
“陆老师,是你跟我们说,工程部是一个团队的。”
“陆老师,咱们部门的宗旨不就是‘永远挑战更难的’吗?”
“更难的在这里,我们来了。”
陆必行拎着空空如也的咖啡豆纸袋,张嘴又闭上,看着这些人,三寸不烂之舌好像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都来了。”
第八星系纵然穷乡僻壤,也能生长出很多像陆必行一样野路子的民间工程师,他们本来积年累月地蒙尘在那些灰头土脸的行星上,仓促被人挖出来,裹挟进乱世,懵懵懂懂。
至此,终于渐渐露出了应有的锋芒。
你没有放弃过的人,也不会放弃你。
“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不大,家居设计就是三四个人的空间,偶尔招待亲朋好友聚个餐没问题,但把整个工程部都装进来就很捉襟见肘了。
地下室都被他们这伙人占满了,第八星系的非主流工程师们每天大猴子一样,以各种姿态趴在地下室的体能训练器上——跑步机上坐了三个,失重平衡训练仪被搞成了一个小会议室,四五个人挤在里面还不肯老实,七嘴八舌地争论吵急了眼,一点也没有文化人的风度,充满八星系特色的污言秽语满天飞,一个工程师被挤了出去,一怒之下把训练仪启动了,那几个朝他出言不逊的同事顿时好似进了滚筒洗衣机,集体脑震荡,进了医疗舱。
闻讯赶来的陆必行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在门口贴了张“家规”,第一条就是醒目加粗的“动口不动手”,并赶紧把“危险物品”都暂时转移到阁楼。
阁楼本来是个阳光房,为了保护一些特殊仪器,陆必行把玻璃顶和窗户都遮住了,小机器人们尽忠职守地干完了活,吱吱呀呀地贴着墙角站好。
陆必行转身环视光线晦暗的周遭――这些东西都是林的,无声地立在阴影里,像是那人温柔沉静地凝视着他。
那一瞬间,陆必行心里一动,严防死守的记忆封印松动了,他忽然无法控制自己去想林静恒、去想那些许久不见、被他刻意忽略的人,不管理智怎么歇斯底里的制止他——不能想,不能怀念,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整个工程部都在他楼下,他不能现在失控。
他就像个毒瘾发作的人,焦躁地在阁楼上来回转了几圈,徒劳地努力想把心里大开的闸门推回去,哆哆嗦嗦地给自己点了根烟,吸得狼吞虎咽,可依然无济于事,于是把烧着的烟头拧在了自己胳膊上,皮肉烧焦的味道立刻冒出来。
他像个溺水的人,大口地喘息,企图借由疼痛拿回他的控制力。
情绪稍有平定,他就逃也似的锁上了阁楼,仓促地钻进一个小房间,粗糙地处理了伤口,拉下衣袖,像没事人一样投入到海量的数据里。
第八星系最核心的科研力量,就是在这样的逼迫下拔地而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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