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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的秋天是静谧的,碧蓝色的天空如同被海浪冲洗了的蓝镜面。这个世纪末的秋天里,济南人麻木的面孔上多了一些生动,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但是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卖柴的樵夫也许刚刚挑到城门外就被酒店的伙计下了定钱,包了他半个月的柴火。进城换鸡蛋的四里八乡的小媳妇发现济南的鸡蛋用量大增,往日里到了掌灯都还剩下的一篮子鸡蛋,可能只能撑一个上午就见了稻草,后晌到集市上拣点菜叶子回家还能喂喂猪。做工的、开店的都觉得今年的日子天老爷照应,不像往年呢么紧吧,都盼着年底能有个喜面,转过年来就能嫁娶的有面子。做面案的面板刘刚刚加了工钱,挺胸腆肚的买了副好下水,回家后婆娘一阵叫骂拍打,但晚上油灯下还是红烧九转大肠端上桌,喝两盅景芝白干,吊蛋帮子的老三偷偷从桌子底下蹲着,从当爹的手里偷吃个大肠段,再舔舔蘸了白酒的筷子头,咧着大嘴傻笑,被当爹的踢一脚也不知道挪地方,老四丫头咿咿呀呀的推着三哥,也想吃个肉,案板刘摸着自己的光头,看着孩他妈偷乐着,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日子是啥模样了。
衙门口的衙差也见面有了笑模样,不像以前见人就欠了三千吊钱,连呲牙咧嘴的石狮子都带了三分笑意。巡抚衙门的后堂,穿着府绸长衫的袁大巡抚正在惬意的品着六安瓜片,对面坐着的杨士琦、徐世昌两位幕僚,管账师爷指挥小厮刚刚把总账本子抬到条几上,躬身退了出去。徐世昌顺手抄过上面的总账本子,打眼一看,霍,已经收上来的春秋两税和田赋就达到两百八十万两,足足超过去年一倍半,光济南府、东昌府、武定府的秋税就收了八十万两,不光清偿了累年的积欠,还有富余。这里面还没计算各地道员税吏的截留,粮食的损耗等等。武卫右军出京的时候就得了恩旨,可在山东地方筹集军费,兵部拨下来的银子七折八扣的到手不过每年三五万两,还不够人吃马嚼的对付三个月,更别提军火消耗,装备建设了。按照常例,武卫右军在山东驻防地方上能承担的军费不超过地方收入的三成。这两百八十万两如果按照去年解京的八十三万两算的话,加上三成才一百一十八万两,再从宽留下五十万两的地方官府支出,剩下的一百多万两银子中武卫右军就能分润个三五十万两,原来马队炮队的缺编全部补齐后,还能过个肥年。杨士琦也在一旁拨弄着手指头,掐算了一会儿感叹“原以为山东是个苦地方,没想到离开京城不到千十里地就有这么块富逼江南的宝地。刚刚过来碰到聘卿还说起,今年我武卫右军搬新家,换新衣,住新房,就差娶新娘了。”“哈哈”三人相视大笑起来。
“要说起来,济南商会还真有能人啊。孟洛川就不说了,吴宸轩、苗杏村、乐镜宇都是一时俊杰,把个济南府,不,是整个鲁西北都搞的风生水起。前一阵东昌府的王府台来拜望时,请我帮助疏通关节,希望标准厂能把缝纫机厂和修造厂都在东昌府开分厂,还特别提出来希望能在府城开设个小观园,活跃当地的商业。据他说当地的大商家都纷纷迁居济南府,加入济南商会,一个个生意兴隆,虽说当地的买卖铺面都没关门,但是看着财主们都住到别人家地界上,王府台眼热的很啊。”徐世昌刚刚说道这里,袁胖子也不禁长叹一句。
“山东是块宝地,不过山东山好水好不如人杰地灵啊。要说这大半年过得倒也顺风顺水,武卫右军有老姜、芝泉、聘卿他们,也算是训练有素,军饷充裕,军械精良,士气高昂,放眼域内再无一支强军可以与我武卫右军媲美。政务上有杏城、菊人帮办,政通人和,吏治通达。本来老夫应该知足长乐,但是又有一大憾事不得不说啊。”
“哦,不妨让我猜上一猜。”杨士琦眼睛一亮“莫非东主是为了济南商会的包税制而遗憾,说起来如果不是答应他们这帮商贾包税,就凭他们这大半年的生意兴隆,多收个三五十万两不成问题,兴许连我武卫右军明年的经费都能解决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恐怕东主遗憾的不是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而是那个点石成金的年轻人吧。”徐世昌见老袁捻着胡须并未点头,便猜出老袁的格局根本不会把钱财银货放在眼里,人才才是老袁能看到眼里的宝贝。
“菊人果然一猜就中,不能招纳宸轩这等国士,才是我深以为憾的事。古人云“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我看得一宸轩胜过徒有虚名的卧龙凤雏多矣。”老袁一副深得我心的表情。
“东主是否过于执着了,想拿吴家小子倒是个机灵人,从洋人哪里学来了不少机巧之事。但是我看着大主意恐怕还是孟洛川、苗杏村这两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在背后支招,把个年轻的支应到台上,好方便他们暗中渔利吧。”
“杏城莫要小瞧了天下英豪。这个吴宸轩是老夫见过的年轻人里最难以看懂的一个,不说他那些学自西洋的本事,但是南门军营的设计建造,前后差着十万两银子的大口子,任你是如何的能臣干吏恐怕接手此事也得掂量一二,酒席上孟洛川一口就将此事全权委托吴宸轩,而这小子虽然百般推脱,但是他敢当场就应承下来,而且事后证明此人绝非大言欺世之辈。如此艰难的工程,交给老夫只怕也会坐蜡,现在户部那帮老清流就是不相信老夫就用不到七万两银子建成了顶上俩个南苑大营的南门军营,可是铁打的营盘,也不容他们肆意猜度。还有上月开业的大观园,不瞒二位,老夫也偷偷便衣私巡了一番,那万商云集,买卖两旺的场面可不多见。老夫走南闯北的经过多少阵仗,在园子里还真有点发蒙。不过后来我到了他们那个晨光茶社听了会相声,喝了趵突泉的泉水菊花茶,反倒醒过味来了。你看看,这一个时辰少说也有万儿八千的人逛大观园,就是喝碗豆花,买块布料,一天下来恐怕大观园所有店面的流水也有三五千两银子。北头的宾馆听说都成了长江以北的大客商和洋人进行交易的据点了,光我从楼下路过的工夫就碰到三波洋人和两帮山西、口外的客商。这一天下来能有多少交易,就算这里面都是过路财神,也能留个一星半点的。日积月累可不是个小数,而且现在的济南府俨然已经是江北的第一大旱码头,听杏荪说天津卫的买卖家都被引到我的山东来了,弄得他们天津府都快没生意了。这个宸轩,你光看到他的财神手段,岂不知他调动人财物力,善于借势造势的本领,才真的堪称国士无双呢。这年头光有奇谋妙计可不够,还得善于统筹造势,以阳谋取大势而无往不利。听说济南府的老刘在张布政手里吃了瘪,这事情大概还得着落到宸轩头上,这小子可是利用商会的势力逼迫老刘公审,一番当堂验尸的戏码居然把张布政准备的手段硬生生给憋得屁都没放,呵呵,且看着吧,就是咱们不插手,张老头恐怕也未必能从宸轩头上找补回来。”
“此人既然如此了得,如果不能为东主所用,不妨及早处置才是,既然张炜咸要出手,我们不妨暗地里助他一臂之力。”杨士琦的三角眼闪动着,惯用阴谋的他对于清除可能的对手总是很热衷的。可惜他注定难以成事。果然老袁微微一乐“杏城莫急,如今虽然宸轩还没有为我所用,但是他在海外只有一个蒙塔古家族的英国贵族作为盟友,在朝堂上没有任何的势力。洋鬼子不过是看中了他的才干和产品,算不得真正的靠山。如今这南门军营在朝堂上俨然已经成了清流和李中堂他们关注的焦点,加上我不断派芝泉他们去帮助训练保险团,若说他吴宸轩与我武卫右军没有一点牵扯,恐怕清流们打死都不会相信。除了清流和老中堂,我看那些黄带子恐怕没有如此眼光和气量能容下这小子,他吴宸轩恐怕在别人眼里早就贴上武卫右军的标签了。”
“不错,就算撇开这些不谈,孟洛川他们与我武卫右军有旧,现在东主又多方的笼络他们,若是张炜咸出招,我们大可以明面上装作中立,暗地里施以援手,不愁不能替东主拉拢这一批经营人才。而且芝泉、聘卿他们与吴宸轩的保险团走得如此近,除了商业上的事情,可以说济南商会的底牌我们一目了然,如此坦荡的态度不比什么投名状更可信任吗?”徐世昌很是看不惯杨士琦的嘴脸,妒贤嫉能的肆无忌惮,也就是自己早就投奔项城,否则他恐怕对自己的位置也有所觊觎。
“不错,其实虽然嘴上没有说,但是从外人看来吴宸轩他们早就是老夫的人了。杏城,你且放宽心,不但不能对付他们,还有当成后辈子侄加以看顾,早晚与我有大用。切莫因为小事而折损了我武卫右军的一员干将苗子。”袁项城深知杨士琦为人阴沉,深怕他明面上唯唯诺诺,暗地里出手暗算吴宸轩,自己看中的一员经世大才就白白折损在自己的军师手里,所以干脆挑明了话头。
“可是东主。。”杨士琦一梗脖子就要反驳,却被匆匆推门而入的王士珍给打断了。平日里张勋这厮莽莽撞撞的,可是王士珍为人沉稳干练,可以说是一员儒将,此时汗流满面的推门而入,必然是有惊人之变。三人一起望向喘息不定的王士珍,王士珍平复了一下呼吸。
“东主,出大事了,今早吴宸轩到保险团去送军械,途中遇刺,车辆被毁,人员失踪,至今生死不知。现在保险团的四百多人已经全副武装,在左右队长的带领下要封锁济南府,大索全城,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凶徒,找到吴东家。孟洛川他们济南商会的全体大东家都换了官服到济南府台衙门告状,只怕一会儿就要到巡抚衙门了。”
“啊。”袁世凯和徐世昌下意识的看向杨士琦,杨士琦一脸苦笑,心说我又不会分身术,哪能刚刚有个想法就去安排刺杀啊,这都哪跟哪啊。当然袁徐二人立即反应过来,恐怕此事还得着落到那位张布政身上,没想到此人如此下作,居然不讲官场规矩,使出买*凶*杀*人的下三滥伎俩,而且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恐怕没有好日子过了。更加可恶的是你有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觉悟也好啊,居然还连累袁老大一起背黑锅。三人这一沉默,到让王士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突然四周传来了一阵子骚乱的马嘶人喊,远处居然还传来了隐约不清的枪声。老袁一下子站起来,指着王士珍说,“快,到南门军营调动一个分统进城,到巡抚衙门外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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