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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戏
至子时,段云将我送回元宝客栈,而贾辛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后方相随。
这一夜起,我再没有受到梦魇侵扰,但不知怎么回事,此后数日,母亲病故前憔悴的面容频繁入我梦中。一次是母亲咳出血来,我惊魂未定,赶紧去找父亲,可他闭门不理,也不准请大夫为母亲诊治。哭成泪人的我还没走远,却看到赵姬,当时她还没嫁到方府,悄悄扣响房门,闪身而入。还有一次,母亲刚入土,白娃娃一般的我还跪在坟前痛哭流涕,前厅却传来吉祥喜庆的乐声,萧鼓震天,是父亲迫不及待要将赵姬迎进门。
我跑去闹父亲,被赵姬房内的仆从拦住,那时我四岁多,小小的人儿还没有他们的大腿高,其中一人拎起我的衣服,说,定州谁不知道你是任蕊未婚先孕带来的野种?哎呀,还敢咬我!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呢,你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么,见过任家来走亲戚么,没有吧。任家就因为这么个女儿羞都羞死了,早就不认她。是方老爷心好才一直养着你们母女,小东西还不知道感恩,天天过来烦扰老爷和赵娘子,快滚!
我醒过来后,天刚擦亮,灰灰蒙蒙,一摸枕头,几乎湿透。比梦更恐怖的是,我知道所梦之事并非虚假,乃确确实实发生过。和小道士私奔之后,我原本很少再念起前尘旧事。也许是那日被明珠河拦住,一想到前途渺茫,自身被激发的受困心绪无意间勾起了心酸的回忆。
一推开窗,晨风醒脑,我稍作冷静,心下暗自盘算,假若小道士带我去开州这条路走不通,而不幸,我又被捉回方府,总得有其他法子再和赵姬斗。恰好我知道赵姬正是桃花坞人氏,非得找机会挖出她的把柄,才不算白跑这么一趟。
临出门前,神思不定的我又一次失手将包袱打落在地。一面收拾散落的珠宝时,我一面感到有些不对劲,上手一掂,很明显轻了,于是细细清算,银票倒是分文不少,但首饰少了几样。我不动声色将包袱放回原处,只留下几块小巧的玉牌放怀中,出门而去。
过了大半日,我回到元宝客栈,第一件事就是喊徐阿公徐阿婆做一桌好菜。
“那位小道爷可要一道吃饭?”
徐氏等普通村民只是知道小道士在教坊司中捉了一只僵尸便骇然耸动,更不敢靠近他们所在的义庄,对小道士的称呼也从“小师父”换成了“小道爷”。我们当然更不敢透露“贾辛”实则能自由行动,身边还有一只死了十多年的女鬼段云等等。
我回道:“我实在肚饿,就不必等他啦。还是老样子,傍晚前他自会来取饭菜。”
徐阿公听了,提脚就去后厨忙活,我连忙拉住徐阿婆,唤道:“阿婆,别急,阿公那边忙得来,你陪我坐这说会儿话吧。”
桃花坞地偏人稀,加上夜里闹鬼传闻,每月上元宝客栈住宿的客人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是卖货郎。徐氏夫妇的女儿又在外地,因此平时颇感寂寞,难得此时我主动与她搭话,倒叫她皱皱的脸上因笑容而平整了些。
“阿婆上回说起,是你们救了金老板?我记得他曾说自己不是本地人,而且一张脸就是教坊司大火烧坏的,幸好捡了一条命。”
“是这么说,当时教坊司起火后,好多人被烧得不成人样,有救的没救的都送到医馆里放着。只是救不回来的人更多,诶,医馆几乎变成死人堆。而我和老头就负责把死掉的人抬去义庄处理。金老板被烧成那幅鬼样子,谁都以为活不了了,被扔进死人堆里。结果他到夜里哼哼唧唧,差点把忙活的我们吓死。”
“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真是命大。”
阿婆不由拔高语调,“何止是火灾,后来瘟疫出现,村里的人都说像他这样的人留不得,病就是教坊司里遭了火的人带出来的,老天爷要收他们,谁拦着谁也得一起死。”
我摇摇头,道:“错了错了,被火烧而重伤的病人身子极其虚弱,当然更容易染病,这是因果颠倒了。”
阿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小姐是城里人,读过的书多,见识也多,明白事理,可惜桃花坞……当年枉送了许多性命。”
“但你和阿公还是没放弃金老板,是不是?”我安慰道,“在那种情况下可不容易。您二位的确是做了大功德。”
“其实我们也害怕的,怕被躺在床上的金老板连累,可他毕竟也是一条人命,我们又不能忍心不顾。说起来,我们每天只是送去了粥和药,其余的也没管,不敢管。到底是金老板八字命硬,阎王笔下熬回来了。”
“他好起来后就留在桃花坞开客栈了么?”
“那倒不是。他病好后就走了,过了好长一段日子才回来呢,应该是第二年?老头子,你还记得清吗?”
这时,阿公端来一盘满满的金黄喷香的烙饼,嘴里招呼着:“趁热吃,小姐,不是我自夸,徐老头的烙饼是桃花坞第一好吃!”
阿公直到我吃下第一口饼并露出惊艳的表情才咧嘴笑起来:“好吃吧,锅里还有一个炖菜呢,等大火收收汁,鲜掉你的舌头哟。”
“阿公不骗我,果然好吃的。那,那
后来呢?”我伸手撇去黏在嘴边的饼屑,迫不及待问道。
“后来?啥后来?”阿公愣了一瞬,才说道,“哦,对,金老板貌似是回乡找人去了,他病时就一直念叨着同一个名字。过了也就三四个月吧,他回桃花坞了,看起来是没找到人,神情很失落。”
“我想起来了,金老板那时候看起来就跟没了魂似的,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都没如此丧气。他回来时,桃花坞的瘟疫已经过去了,可是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死的死,逃的逃。留在村里的人家不多,我们俩算一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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