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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墨迹未干的奏折浏览了几遍,却突然发现竟无法再增减一字!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索性又取了个折本出来,将已写好的奏折又仔细誊抄了一份。
翁叔平将奏折誊抄完毕,起身起身自书架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木匣,他打开匣盖,从匣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笺,与刚誉抄好的奏折副本一起并排放在了灯下,这才又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那纸笺的颜色已经变得有些深黄,看起来如同设色古画般饱经沧桑,而其上的字迹也颇为奇怪,色泽暗黑,望之不似墨迹,而在纸笺的最上方赫然写着一行标题——《参翁叔庚片》!
望着眼前这一新一旧两纸奏折,翁叔平的情绪罕见的变得激动起来。
翁叔平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可怕的冬夜——看到那道处置大哥的“比照统兵将帅守备不设,为贼与掩袭,以致失陷城寨者斩监候律,拟斩监候”的明发上谕,已经年逾古稀且身染沉疴的老父一下子便昏了过去,随后不久便撒手尘寰。而大哥随后也被改判流戍西北,最终客死他乡……而偌大一个翁家,险些便就此败落了!
而所有这一切,皆都拜眼前这纸李绍泉所作的《参翁叔庚片》所赐!
“……前任安徽巡抚翁叔庚,显凤八年七月间,梁园之挫,退守定远。维时接任未久,尚可推诿。乃驻定一载,至九年六月,定远城陷,文武官绅殉难甚众。该督抚独弃城远遁,逃往寿州,势穷力绌,复依苗沛霖为声援,屡疏保荐,养痈贻患,绅民愤恨,遂有孙家泰与苗练仇杀之事。逮苗逆围寿,则杀徐立壮、孙家泰、蒙时中以媚苗,而并未解围。寿城既破,则合博崇武、庆瑞、尹善廷以通苗,而借此脱身。苗沛霖攻陷城池,杀戳甚惨,蚕食日广,翁叔庚不能殉节,反具疏力保苗逆之非叛,团练之有罪。始则奏称苗练入城,并未杀害平民,继则奏称寿州被害及妇女殉节者不可胜计,请饬彭玉林查明旌恤,已属自相矛盾。至其上年正月奏称苗沛霖之必应诛剿一折三片,脍炙人口。有‘身为封疆大吏,当为朝廷存体制,兼为万古留纲常。今日不为忠言,毕生所学何事’等语,又云‘誓为国家守此疆域,保此残黎’,俨然刚正不屈,字挟风霜。逮九月寿州城破,翁叔庚具奏一折二片,则力表苗沛霖之忠义。视正月一疏,不特大相矛盾,亦且判若天渊。颠倒是非,荧惑圣听,败坏纲纪,莫此为甚!”
“若翁叔庚自谓已卸抚篆,不应守城,则当早自引去,不当处嫌疑之地;为一城之主,又不当多杀团练,以张叛苗之威。若翁叔庚既奉谕旨,责令守城,则当与民效死,不当懦忍不决;又不当受挟制而草奏,独宛转而偷生。事定之后,翁叔庚寄臣三函,全无引咎之词,廉耻丧尽,恬不为怪。军兴以来,督抚失守逃遁者皆获重谴,翁叔庚于定远、寿州两次失守,又酿成苗逆之祸,岂宜逍遥法外?应请旨即将翁叔庚革职拿问,敕下王大臣九卿会同刑部议罪,以肃军纪而昭炯戒。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叔庚之门第鼎盛瞻顾迁就。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附片具奏。”
翁叔平一双已略显浑浊的眼中慢慢的溢满了泪水,他伸出手,缓缓地摩挲着那纸《参翁叔庚片》抄本上的字迹,最后在该文中那句“翁叔庚于定远、寿州两次失守,又酿成苗逆之祸,岂宜逍遥法外?”处停了下来,而眼中的哀伤之色也渐渐的化为愤怒乖戾!
区区不到六百字地一纸夹片。却可谓字字千钧。句句见血。先是历数了大哥翁同书忠奸不辨、误用歹人、措置失当、贪生怕死、连失两城等诸多罪名。而后再指出大哥此前给朝廷地几道奏折中地自相矛盾之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把大哥自辩的退路一一封死!
而最后一句“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叔庚之门第鼎盛瞻顾迁就”。更是把朝廷原为了照顾翁家之“门第鼎盛”而决定“瞻顾迁就”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被曾伯函和李绍泉这对师徒逼到了墙角的军机处最后也只能拿大哥开刀。按军法将大哥判了个“拟斩监候”……
翁叔平又看了一遍这篇令他切齿痛恨的《参翁叔庚片》抄件,深吸了一口气,又从木匣当中取出了又一份奏折抄本打开。
这份奏折抄本的标题,则是《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
“……臣奉旨再执户部以来,惟感蒙圣主倚畀之隆,每于公余之际,反复筹维,即为国理财,自当通盘筹划,计出万全,方为国家久远之图。”
“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多丛脞,民未敉安,兴业未半,诸事待举。然部库空虚,若多事并举,用度浩繁,过于铺张,恐有始基不慎之虞,正所谓欲兴利转以滋害,贻误曷可胜言。计惟有在诸事中,择其最要者,逐渐举行,持之以久,力戒虚糜,以求实际。而次第之事,宜当认真布置,徐徐图之,待府库充盈之时,再行续办,如此诸事得以相济,经费可以周转,百姓可得生息。”
“自彤郅十一年上谕大治水师以来,数年间广筹方略,悉心经理,行之以渐,虽靡费千万,然终有所成。依海部前奏,海军之战备,就渤海门户而论,已有深固不摇之势,畿辅根本之地,颇现久远可恃之象。且今海疆无事,海军之事,似可稍缓。且陆防亦为国之根本,今勇营积弊日深,军锋转弛,非至计也,亟应整顿。加以武备多系旧式,款项支绌,似宜另图改建,汰弱留强,归并训练,方能得力。”
“故臣奏请海军购买枪炮船只机器暂停两年,待限满后再行藉资弥补。并一体裁汰不堪用之勇营,所省价银,解部充饷,如此措置较周,府库之虞,犹可解免,可为持久之方……”
看着奏折上的文字,翁叔平的眼睛少有的眯缝了起来,放射出了阴冷的光芒。
“大哥……昔年他李绍泉一个折子参的你身败名裂,客死异乡,而今日我这个折子上去,当能断了他半生经营的海军的生路,一旦再和倭国开仗,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一次海军在朝鲜虽然打了胜仗,但所谓功高震主,想要扳倒他李绍泉,正是绝好机会……”
想起了客死他乡的兄长,翁叔平的声音中也多出了几分哽咽,他将三份奏折凑到灯下点燃,放进了铜火盆里。
“大哥,你看看吧……我这一次先拿他最钟爱的海军开刀,只要能断了海军的饷源,就等于要了他李绍泉的半条命,你的仇,还有父亲的仇,就算是报了一半了……”
点燃的奏折副本在火盆中越燃越旺,照亮了翁叔平那张略显扭曲的脸。
火光渐渐的暗淡下来,燃烧的纸片终于化作了片片灰烬,而翁叔平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恰在此时,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接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般的炸雷响起,一股冷风从窗户缝隙中袭来,让靠窗而坐的翁叔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翁叔平急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夜空中满是黑沉沉的乌云,星月皆隐匿不见,一阵风扫过,吹得他浑身起栗,原本因家仇将报而略显快意的心竟顷刻间变得如这天气般的满是阴霾!
翁叔平回到桌前,磨好了墨——他喜好书法,每逢有临大事时,便寄情笔墨以安心境。
只是,原本想借书法自娱的他,现在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他的眼前,渐渐的浮现出了光旭皇帝的身影。
他几乎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自光旭元年奉旨在毓庆宫行走,再为帝师之日算起,到如今已经是快十七年了,而皇帝也由当年的懵懂小儿一点点地成长为如今的弱冠青年。
对于自己这个门生天子,翁叔平原来还算是满意的,他的性子略有些懦弱,可脑子还算清醒,虽然有些缺少耐心,但每当面临大事时肯听他这个老师的进言,这就够了。
但是现在,他却隐隐的感觉到,另一个人对皇帝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有超过自己的迹象!
林逸青!
这些年,林逸青不但深受两宫皇太后宠信,皇帝对他也是信任有加,有好些话,皇帝不肯和自己说,却偏偏喜欢和这个林绍穆的孙子说!
想到林逸青昔年暗中扳倒左季皋的往事,翁叔平的心里禁不住阵阵发冷。
又是一阵风扑进来,满室灯烛摇曳不定,窗纸都不安地簌簌作响,夜风轻轻的掀开那张覆盖在翁叔平刚写好的奏折上的纸笺,露出了奏折的封面。看着这道即将递上去的奏折,翁叔平竟然又变得有些犹豫。
可一想到“父死兄徙”的大仇和自己现在的后台,翁叔平的脸重又变得狰狞起来。(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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