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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地看看电话上面的号码显示,明玉几乎是想都没想,两眼还是看回电脑,就回了一句:“噢,你们都在家?有什么事吗?”但话一出口,明玉立刻有点敏感地想到,明成在家情有可原,朱丽怎么可能在家?难道是因为重大过失,她被事务所开除了?明玉毫不含糊就紧跟一句:“朱丽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朱丽没想到明玉一句话就问到她头上,只得含糊地回答:“我休息一个月。嗯,明玉,身体恢复没有?听声音比前天有力了许多。你在哪里?我来看看你好吗?嗯,我要不要请你爸一起来?”
休息一个月?不是产假,不是婚假,这种一个月的休息,什么原因?“不好意思,我在家处理工作,没时间招呼你,我有恢复,毕竟年轻。谢谢你的关心。朱丽,你一个月的休息是不是处罚?对不起,你是因我受过吗?”
抓住机会,朱丽道:“我们面谈好吗?请让我当面谢谢你,让我心安。我有很多事要和你谈。明成上班去了,只有我过去你那边。”
明玉想了想,还是拒绝,“对不起,朱丽,我无立场接受你感谢,我希望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在可控范围之内。见面就免了吧……”明玉善意地为朱丽找了个可以被接受的理由,因为她这次对不起朱丽,“我这张脸现在不想见人,所以才在家办公。有什么事,你请电话里说。”
朱丽很轻易就抓到明玉话语中细微的变化,那种变化,意味着她态度的软化,意味着可以对话可以交流。她没有犹豫,抓住机会就道:“明成现在情绪很低落,但有关的心理调节,这是他作为一个成年人自己应该做的事。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你约束你的同事,请不要让他们来我家耀武扬威。”
“咦?谁?”明玉心中飞快梳理了一遍同事。
原来不是明玉指使的,果然不是。朱丽松口气,道:“一个高大有力的年轻男子,长得黑黑的,他好像说他姓石。”
石天冬,只能是他,他认识明成的家,早上来的时候他倒没提起来邀功。明玉不由暗笑,不知道黑高的石天冬面对白高的苏明成会是如何的火爆场面。但嘴里还是道:“我知道了,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也希望没有对你们造成太大伤害。放心。”
放心?对于没人上门寻衅的事,朱丽确实是可以放心了,但对于明成今早显而易见的心理变化,她能放心吗?她已经担心了一早上,她几乎是冲口而出:“可是我没法放心,明成变化太大,令人害怕。”说出后才想到,她怎么会与不相干的明玉说这事儿,但又一想,除了明玉,她又能与谁说?对朋友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而对父母,明成的事已经够让父母操心,父母年老了,她不能再拿烦心事叨扰他们。似乎只有明玉可以说。
明玉不料朱丽会对她说这个,刚刚还在说苏明成是成年人,应该自己调整心态。朱丽似乎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到处唠叨的旧式女人。但她不想管明成的事,想到明成就心烦,她只是公事公办地道:“苏明成比较自我,一向不大会考虑别人死活,最近一阵,你得有心理准备。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如你所说,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应该有抵御风波的能力,我希望他能从中汲取教训。”
朱丽感觉明玉说到点子上,正是她的担心,但也看出明玉有所回避,她此刻真是无人可说,即使从没好言好语说话的明玉也是稀罕的稻草,她也得一把抓住,“我不担心明成不汲取教训,担心的是他钻在教训里拔不出来。你早说过,他不成熟,而且现在又处于心理断奶期。”
明玉没想到她有意贬低明成的话都被朱丽接受了,不由一笑,“朱丽,谁都没担负别人一辈子的责任。包括父母,父母如果担负孩子一辈子,孩子又乐意伏在父母背上一辈子,那很畸形。苏明成不是我愿意交往的类型,所以我对他无法产生关心。你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我不想与苏明成再有瓜葛,恕我不想与你讨论有关他的事。”
朱丽听了这话,知道对方下逐客令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只能言尽于此。明玉这回能一反常态跟她客客气气说话,是看在她被停职一个月的分上。总是她和明成先对不起人家。朱丽放下电话,心里放不开的还是明成的变化。刚才与明玉说话时候,把她心底害怕的却不敢想起的问题翻了出来,真说出来了,更知有些东西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倒也罢了,想得太通透,又无法解决问题,只有害死自己。明成的心理变化岂是进去两天就能速成的,变化其实早在婆婆去世后就开始,就是明玉说的心理断奶。他的心理断奶除了去世的婆婆,还有谁能帮他?她朱丽吗?以后她有那能耐又当娘子又当娘?
朱丽想,她能胜任吗?以后每天就像今天一样?那么,她找谁诉呢?似乎无人可诉,家丑不便外扬,老父母也不能永远麻烦。
朱丽耸耸肩,不置可否,但她想,她应该不是个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人。而且,她相信,明成的异常应该如明玉的客气话所说,只是暂时的,希望明玉能说中。他们是兄妹,总归了解一些,明玉说中了明成的心理断奶,应该也看得出明成的改变吧?希望是。而且明成如果一出来就开开心心,那才是太不正常。或者,是她求好心切了。
坐在书房里的明玉被朱丽一个电话打扰,一时没法聚集心神工作,对着电脑沉思。但她没想明成,她想到了石天冬。想到早上石天冬居然去威胁了明成,用他的两只拳头。如此直接,却如此有效,令她想着就想发笑。想到前天幸好有石天冬抱着她出院……不由一张缺少血色的脸都晕红了。但她孤身惯了,别人接近她反而不适,让她多思多想。她可以在金箍棒画定的圈圈距离之下与人爽朗交流,但万一有人走进圈圈,比如石天冬,虽然她为石天冬对她的尽心感动,但她很难接受石天冬,她将自己缩在圈子里掂量来掂量去,顾虑太多,对石天冬也有失公平。
但明玉几乎不用多考虑,当机立断便决定换了家中座机的电话号码。坐在家中总被不相干的人一逮一个准,她往后还怎么做人啊。想到做到,她出门去附近的电信局。走路过去,太阳很热,照得明玉的脸色白得像个鬼。
半路时候,明玉接到一个电话,石天冬说让她在家等着,他会赶来烧饭。听着石天冬的关怀,想到石天冬今早为她去明成家讨公道,明玉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微笑。但她还是拒绝了石天冬的关怀,她对石天冬说,她开始上班,以后不在家吃饭了。石天冬显然是非常失望,他悻悻地说,那他就找朋友一起吃。
明玉虽然成功拒绝了石天冬,但一路心中并不开心,她这一辈子难得被人当作弱者似的呵护,她竟然有点回味。可是,她从来知道得好处必得事后酬还,天上掉馅饼的事不能指望,石天冬要的是什么她怎么可能给予?所以她只有理智地不给予石天冬任何机会。做人,总不能沉溺于享受,总得有点后顾之忧。
吴非带上宝宝返回美国。明哲请假出来送行,心中很是忐忑,虽然联系了那边的好友接机,但是进关岀关,都要吴非一个人抱着宝宝辛苦去做,明哲担心吴非吃不消。而且,与妻儿言别,这一别就将是半年,他现在已经不舍。可以预料,半年后相见,宝宝将会更加活蹦乱跳,但宝宝会排斥他的拥抱吗?明哲切切叮嘱吴非时常上传宝宝的视频上来,还有照片,拍什么都行。也要求吴非时常让宝宝看看他的照片,千万不能让宝宝忘了他这个爸爸。
吴非倒是不怕带着幼小的宝宝进关岀关,以前或许会担心,但经历这次的回国帮苏大强卖房搬家之后,以往赤手空拳闯美国的冲劲和能力又回到身上,她以前不做,那是给明哲机会表现而已,万不得已,她这个家猫还是会亮岀爪子,没什么大不了。男人,是靠不住的。以为结婚后可以靠着男人躲懒一辈子,那只会将自己赶进没有发言权的小媳妇地位。吴非对明哲有着隐隐的失望。
她虽然跟着宝宝一起面对着流泪的明哲和她的父母哭得披头散发,但是入关后,隔绝了外面的亲人,她反而冷静下来,娴熟地抚慰了啼哭的宝宝,自己也擦干眼泪。
与宝宝一起辨认着窗外将要搭乘的飞机,她心头竟然觉得轻松。好了,终于可以逃离苏家这个沉重的麻烦了,她已经极度厌倦苏家层出不穷的非理性人为事故,厌恶明哲摇摆不定的处理态度,她现在终于可以逃离,走得远远的,明哲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她眼不见为净,尤其是不用看明哲左右为难的脸色。她觉得,一个人带宝宝再苦,也只是身体的累,她怕纠缠不休没完没了的心累。
苏家的所有人,她只喜欢明玉一个,但也有点忌惮明玉的狠,所谓喜欢也只停留在远远地欣赏。对于其他人,这趟回国的经历,让她对他们普遍表示失望,包括明哲。吴非旁观者清,知道明哲对他父亲那种盲目的孝敬来源于对母亲早逝的歉疚,他想竭力弥补,但是他又不是腰缠万贯,他的盲目就只有害了她吴非娘儿俩。
吴非登上飞机的时候,心里带着解脱,带着遗憾,也带着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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