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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嫩芽在梯田湿润的土壤里破土而出,看着那些细线般的黄绿色植物幼苗,赵嘉信觉得鼻子都有些发酸。
自从菊花种下去,赵嘉信就没能睡安稳觉。最初的七八天福清一直比较干旱,接着就来了一场暴风雨,所有梯田都积满雨水。赵嘉信踩着要淹到小腿肚的水跑遍了福清,对梯田的排水进行指导。见识过这些除虫菊卖到的价钱,赵嘉信生怕那些菊花种子在这剧烈变化的天气中没办法生根发芽。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虫菊幼苗正常的生长出来。花费如此心血,此时赵嘉信感觉到巨大的满足感,这些花并没有让他失望。
“赵先生,这些地以后可以种稻子么?”围在赵嘉信身边的一众富家人同样感动,他们非常清楚在没有经过开垦的‘生地’上种东西的艰难。即便把生地上的土刨出来,好几年时间的辛苦也未必能让生土变成可以养活植物的熟土。像现在这样刨出来没几天的生土就能种出花苗的事情,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
“我没有种过稻子,我也不知道。”赵嘉信随口答道。
话音刚落,那帮富人们中的一位圆胖脸就急切的开口:“赵先生不要客气。这些土看着很肥,难倒没办法种稻子么?”
这话一出口,立刻有人用手肘捅了捅这位,这位立刻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闭嘴。
赵嘉信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的爱好是苗圃花卉,种粮食这种事情和他相去甚远。他不仅没有种过粮食,更是连想都没想过。听有人问,赵嘉信答道:“这等事你们须得问种过稻子之人,我真的是不知道。”
立刻有其他人接过赵嘉信的话头,“赵先生,我等也只是随口问问。请赵先生放心,承蒙你收菊花,我们既然种了菊花,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赵嘉信关心的自然是菊花的产量,听人这么讲,他脸上不自觉的就浮现出笑容,发自内心的说道:“各位辛苦了。”
看到赵嘉信心情高兴,另外的人立刻跟着说道:“赵先生,想来种菊花是土地越肥沃越好。想来赵先生在这方面有法门。还望赵先生不吝赐教。”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赵嘉信连连点头。若是现在开始种植的三百亩菊花田能有好收成,大概收入就能有五千贯。赵嘉仁承诺给赵嘉信一千贯。未来两年时间就是两千贯。有了这两千贯,赵嘉仁到了江浙或者两淮可以轻松租几百亩地。三四年时间就能拥有万贯家财。
若是庆元府不成,也有县令李勇的关系可以用。一牵扯到钱财,赵嘉信不知不觉的就把自己对李勇的不满遗忘的干干净净。福清这么一个九亩山半亩田的地方尚且能弄出三百亩花田,江浙或者两淮可不缺平地。
看顺了赵嘉信的心意,立刻有人顺杆爬的提出了建议,“赵先生,我们听闻赵县尉曾经在莆田当了几个月县尉。他开山凿石,硬是以一人之力修成了木兰陂北洋。在这里的后山有条溪,若是赵县尉能开条渠,便能把水引到这里来。”
赵嘉信心里面高兴,随口就应承下来,“此事我回去问问我家三郎。”
先看完了富有家庭,赵嘉信又前往中等家庭的花田。那帮人的梯田比较小,修建的时候中规中矩,问题很多,改进空间很小,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富户与中等户加起来的花田就有二百多亩,基本情况很不错。赵嘉信本想回家休息,却想起了三弟赵嘉仁的叮嘱,‘此次要多照顾一下穷人’。
三百多亩花田听着面积不小,却东一块西一块散布在福清县内。富人与中等人家相比,穷人家的花田更加分散,面积更小。要走超过去富户家好几倍的距离,才能勉强把穷人家的花田看过一遍。
伸手挠了挠脑袋,赵嘉信觉得曾经洋溢在胸口那股子干事的热情迅速降到平淡以下的水准。照顾穷户的辛苦是照顾富户与中户的四五倍,从穷户身上得到的利润只有富户与中户的两成。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赵嘉信还是掉头往家走。他决定巡视穷户的事情到明天再考虑。
回到家,天马上就要黑了。赵嘉信看到赵嘉仁躺在竹椅上跟睡着了一样,等他走近,却听到赵嘉仁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大哥,花怎么样了?”
“花很好。”赵嘉信轻松的把近况介绍了一下,按照这样的出芽状况,再过半个月就不用担心菊花的问题。说完这些,赵嘉信突然想起富户们的请托,他又把开渠的事情向赵嘉仁说了一下。
“大哥。”赵嘉仁的声音听着马上就要睡着了,“那帮人就知道坑你。这件事本该是李县令的政绩,他们不找李县令反倒是托你来找我。不安好心啊。”
“为何?”赵嘉信有些不解。不过好歹和弟弟一起谈过这么多官场上的事情,赵嘉信自己很快就想明白了。若是赵嘉仁出手,这件事的功劳自然算不到县令李勇头上。然而宁肯这样得罪李勇,富户还是直接托人找赵嘉仁,无外乎不想出钱。
找县令李勇,富户们当然要出一笔钱,而且这笔钱当中一定有一份是要孝敬李勇的。层层剥皮,每一层都要不小支出。即便李勇不爱钱只爱政绩,富户们也需要有相应的对等好处给李勇。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赵嘉信有些疑惑的问弟弟,“三郎,在此事上我们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这得分清我等所求。种花的事情,我们自然和地方百姓站在一起。然而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们要和李县令在一起。”赵嘉仁还是有气无力的答道,说完之后还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
“但是这修渠的事情,对我们种花大大有利。这该怎么区分?”赵嘉信觉得自己还是没办法完全分清楚。
“他们要开渠,图的是他们的地变成水浇地。种花不种花,和开渠都没关系。”说完这些,赵嘉仁勉强爬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丢下一句“县令可以不管富户们的土地种什么,却不能不管富户们的土地是什么样。”赵嘉仁摇摇晃晃的回屋去睡了。
坐在院子里吃着晚饭,赵嘉信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吃什么。弟弟的话听着有理,仔细想来却又不是那么完全有理,难倒菊花收成好不是赵嘉仁的利益么?如果这么想,修渠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不是有县令在管着……
突然间,赵嘉信觉得想明白了关键。若是没有县令在管着,那该谁来管这个县?难道是那帮地方富人么?
身为官僚家庭的子弟,赵嘉仁回想起老爹说过的很多事。大宋的官员本能反应之一就是打击豪强。刁民很可恶,地方豪强比刁民更可怕。若是不能震慑住地方豪强,让他们乖乖听话,地方官员境遇只会惨不忍睹。
用力拍了拍脑门,赵嘉信回想起白天的事情,对于那帮豪强们的手段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就利用了赵嘉信关心花田的心情,试图让赵嘉仁站到豪强那边去。
自己竟然差点被人耍了,赵嘉信心中生出一股怒意。不过赵嘉信也发现,自己的怒意竟然没有完全爆发。即便是对豪强们非常不满,赵嘉信依旧期待从他们身上捞取到他渴望的好处。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中该怎么把握?赵嘉信觉得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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