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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画舫挡住的那一侧,谢铸一家人已经沿着绳索往下,转移到了安全的小舟上,而后头还有一艘若隐若现的小舟,那是准备给南衣的。
宋牧川考虑得很周全,要帮她与谢家做切割,自然不能让她跟谢铸同行。
南衣翻出了窗户,但她没有立刻沿着绳索往下爬,手扒在栏杆边上,在船身的木楔上堪堪立住脚——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必须在离开前问清楚。
“宋先生,第一次见面时你同我说的‘予恕’,是哪两个字?”
他愣了愣,如实回答道:“给予的予,宽恕的恕。”
这两个字南衣学过,她知道怎么写,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当时谢却山听说他给自已取字“予恕”的时候,会是那样剧烈的反应。
在要离开的瞬间,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谢却山。害怕是真的,可也有了这么久的相处,他在她的生活里已经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宋先生,能不能……不要那么恨他?”
宋牧川没想到南衣会同他说这些,登时怔住了。
“他也不想庞遇先生死。他也许是个做过坏事的人,但他不是一个坏人。”
她没有那么讨厌谢却山。只是她太害怕了,在谢却山身边总是提心吊胆,她太想要去到一个能喘息的地方。她憧憬宋牧川口中的清溪,亦想要找到她的心上人章月回。
宋牧川沉沉地点了点头:“夫人,我记住了。”
“后会有期。”
南衣这才放心地沿着绳索往下爬,稳稳地落在底下的小舟下。
她站在小舟的船舷上,抬头望着那庞然大物一般的画舫。即便灯火阑珊,她依然能瞧见他的身影。
她在夜色中,朝那个身影用力招了招手。
江水湍急,小舟顺流而下,不一会便离画舫有一段距离了。
这些喧嚣,终于离她远去了。南衣松了口气折身进入船篷,浑身猛地一颤。
——小舟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借着岸边遥遥散来的余光,她看到他手边放着一盏没点亮的八角宫灯。他仿佛在黑暗里浸了很久,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无论多少光都到达不了他的身边。
宋牧川说,到了金陵,他便不可能找到你。
但是他们都没算到,他在源头就将她拦下了。
她像是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江风拂过,瑟瑟发抖。
在这叶小舟上,在这夜色吞没的江面上,没有人知道谢家少夫人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叫南衣的乞丐在这里。
月黑风高杀人夜。
她身上披满了黑暗,黑暗中有无数双看不见的,名为绝望的触手抓住了她。
她不敢动,不敢说话,任由江风割在脸上,脑子一片空白。谢却山也沉默着。过了很久,小舟已经远离沥都府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火折子,点亮了花灯。
这一点光亮,洒满了整个船篷。
这盏崭新的花灯,上面的铃铛、流苏,乃至灯罩的纱布,都是她选的。她竟觉得愧疚。
“我同你说过,不要背叛我,”他平静极了,微光拢在他脸上,他的神情甚至是温和的,“南衣。”
她很少听到他这么叫她的名字,她很清楚,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压着摧枯拉朽的怒意。
她挪过去,齿间抑制不住咯咯地打着战栗。但她明白,终于到了必须坦诚的时刻了,以前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此刻她只能剖白。
“你也说过要放我走的,我不想在这个游戏里再玩下去了。”
她屈下膝,在他身边蹲下,她牢牢记得,他不让她跪,可她也知道自已的位置,她总是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跟他相处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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