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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和其他地方对艺术家的推崇不同,直到此刻,苏念念才明白薛卫东说的那句民风问题,哪怕是她们文工团的身份,在公社这里都没有太大优待。
这次为了和高山月那边有个输赢,苏念念是特意选的柞木县,这边是对方从没有踏足的区域,太远太偏,就连舞蹈风格都迥异,她查阅了大量资料,才找到当初在港市文工团就任过的宋溪老师,日报有关于对方的采访,她就是柞木县清流乡人。
最擅长的是独舞,颇具个人表演风格的形式舞蹈,和手鼓相结合,融入高难度技巧和生活动作,同样的,她是第一位可以通过视觉感知引起味觉感知的艺术联想家,这样的人,苏念念是抱着虔诚的心态想要向对方求学的,不管公社帮忙与否,她都会努力找到对方。
离开公社后,她们火速去了清流乡,兵分三路寻找宋溪的踪迹,当薛卫东说找到人时,众人面上皆是一喜,理所当然的忽略了他面上的异样。
苏念念做梦都没想到宋溪睡在牛棚里,旁边就是臭气熏天的粪桶,她似浑然不觉,就那样安睡着,身上盖着一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毯子。
苏念念目瞪口呆,试探着出声:“请问……是宋溪老师吗?”
睡在牛棚里的中年妇女身躯一僵,随后坐了起来,视线落在站在不远处的年轻人身上,她一言不发,起身后就担起粪桶准备离开,脚步分明一瘸一拐的,浑身上下都不像一个舞者模样,甚至连正常人都不太像,像村头巷尾那种受了刺激的疯婆子。
苏念念还想再问,姜晓菲却拽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肯定是薛卫东找错了,她怎么可能是宋溪老师?!那可是文工团里曾经的女神人物……”
她拉起苏念念就想离开,身后却冷不丁的响起破锣般的嘲笑。
“我不是宋溪,难道你是吗?!”
苏念念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她刚想追问,女人却挑着粪桶走远了,根本就懒得搭理她们,姜晓菲可不会觉得这种人会跳出惊艳的舞蹈,她甚至怀疑苏念念搞错了方向。
和她的冷淡不同,苏念念和沈萝十分热情的跟着宋溪去做工,替她浇菜,还替她把粪桶拿到河边去洗干净,姜晓菲则冷着脸和薛卫东远远的站在一旁,持冷漠态度。
忙碌了一天,直到夕阳西下,苏念念才阐明来意。
“宋溪老师,我在日报上看过关于你的报道,关于舞蹈和手鼓的结合,想向你讨教……”
“你看我像能跳舞的样子吗?!”宋溪毫不避讳的拉起裤脚,露出了脚腕肿胀变形的伤口,她眸底没有任何光彩,似乎对所有人和事都抱着恶意,哪怕是前来帮忙的苏念念等人,都没能得到她的好感。
瞧见沈萝被她身上的伤口吓得后退,女人眸中闪过恶意,用力搅弄着粪瓢道:“我这腿是被人活生生打断的,你敢跳舞试试?!那种万人空巷的盛况再不会有,对于我们这种底层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跳舞、表演,那都是虚幻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跳……”
“宋老师……”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不跳!不跳!还是说你们想要害死我啊——!”
宋溪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她举着粪瓢,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仿佛苏念念的一句话勾起了她心底不好的回忆,就连沈萝都被吓得后退了两三步,姜晓菲和薛卫东更是朝着这处狂奔,对这个头发已经渐渐花白的中年女人,姜晓菲没有任何好感。
“咱们走,会跳舞的可不止她一个。”
那种歇斯底里的痛楚,唯有断过腿的苏念念能够感同身受,宋溪不敢面对的不是舞蹈,是曾经那个光彩夺目的自已,而他们的存在,就是替对方揭开这层伤疤,喜欢舞蹈的人,哪怕双腿残疾,那种热爱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苏念念能读懂宋溪眸底的挣扎,对方最痛苦的是,身处这个恶劣落后的乡村,身边只有谩骂和嘲讽,无人能理解她背后的付出和伟大,她甩开姜晓菲的手,冲他们道:“你们先离开,我有话和宋老师说。”
“念念……”
“离开——!”
苏念念真正沉下脸时,是有两分像顾知野的,没人敢反驳她的话,等周围再度陷入寂静时,苏念念眺望着远处的河水,低声道:“曾经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已和舞蹈再没有缘分,那一瞬间的心如死灰是连家人都不懂的绝望,可那是遭受意外,并非我主动放弃。
每一个站在舞台上的舞者,都希望自已能一辈子在聚光灯下发光,曾经我也这么认为,直到后来我加入了编舞队,看着队员走遍大江南北,把那些渐渐被人遗忘的舞蹈重拾,发扬光大,似乎,是一种比跳舞还要神圣的事,我们做不到的,总有其他人做到,我愿称它为新生。”
宋溪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就连眼中都盈满了水意,但她对人性的恶并不是苏念念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见状,她侧目瞥了苏念念一眼,淡声道:“你很想当我的学生?!”
苏念念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猝不及防的,宋溪把手中的粪瓢扔进了河里,她冷冷道:“你能把这东西捡起来,我就答应教授你。”
“……”
这湾河水里,刚清洗过粪桶,这对苏念念来说,不亚于一个挑战,她深吸一口气,刚向前挪动一小步,就听见‘噗通’一声,一道身影比她更快跳进了河中,飞速游向那渐渐沉底的粪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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