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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们在寺庙里修行,难道不是为了脱离俗世?”傅令元端在茶杯在手中缓缓转悠。
他的言语间依旧总挟带对佛事之不敬。从第一次在姻缘树下偶遇便如此,纵使此前前来打探事情,也算有求于一灯大师,也不曾完全收敛起来。
一灯大师仍不恼不怒,耐性道:“只要活在这个世上,谁都逃不开俗世。修行之人各有各不同的目的,但追根究底,其实是为了超然。超然,便能既活于俗世,又不受俗世所累。”
傅令元湛黑的眸子似笑非笑,而但笑不语,未予置评。
默默地,又一次打量一灯大师。
眉毛浓密,本就比一般人长,距离上一次见面,他可能是有所修剪,所以长度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稍加遮挡住眼睛,叫人并不容易看清楚他的眼神。
下巴的那一撮胡子,则给他添了不少仙风道骨之感。
傅令元指着桌上的棋局,转了话题,好奇相询:“大师之前有客人?”
“非也。”一灯大师笑笑,“是老僧自己,闲来喜欢摆摆未解棋局,偶有同好的客人,能够下上一两盘。”
傅令元眸子微眯一下:“那么一灯大师今日这一局,岂不就是在等我?”
一灯大师没有否认,但也不承认,一捋长须,反问:“施主若有兴趣,可选择黑子白子?”
傅令元饶有趣味,伸过手,从棋钵中取出一枚白子,勾唇,预告道:“我的棋艺和棋品都非常臭。”
这话不假。
围棋这种需要心平静气的活动,原本是他一辈子都不会碰的,因为他心浮气躁,因为他没有耐性。
最早是小时候每次过年,回荣城的傅家老宅,傅松魁和褚翘的爷爷一见面就窝进书房里,边在棋盘上厮杀对决,边从各自的司职要事谈到家里长短。他和褚翘的婚事,就是某一年在棋盘上定下来的。
再后来,无意间结识了某个郝姓老大叔……
傅令元折眉,这段回忆及时止住,并未继续飘散。
因此,说是耳濡目染也好,被强行逼迫的也罢,终学来了一手的臭棋。
傅松魁喜欢和老友斗棋,某郝姓老大叔喜欢抓他下棋定性,陆振华喜欢自己的左右手对弈,这位一灯大师喜欢摆棋局会施主……
菲薄的唇微微一挑,傅令元不管不顾地先将自己的白子落下,落在一灯大师进门之前,他所想过的应对黑子的方式。
一灯大师并不介意谁先谁后,在他落子之后,稍加一忖,也落子。
接下来的情势为,一灯大师所执黑子的前三步,完全如傅令元先前所料的那般。
而因为傅令元提前做了防备,所以三步之后,白子没有如期陷入囫囵,却也没有占到优势,依旧与黑子保持僵持的对峙之势。
又轮到傅令元,他未马上落子,乍看之下像是相较于之前,显得谨慎认真。
一灯大师不催他,端起茶杯要啜。
但听傅令元忽然说:“我要悔棋。”
不是打商量,不是征求意见,而是自己拿定了主意,理直气壮地通知对手,丁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
“我说过,我的棋艺和棋品都非常臭。”他重申,斜勾着唇角,看着一灯大师,等待一灯大师的反应。
一灯大师完全没有生气,微微含笑,眼神里闪烁着疑似睿智的目光,非常宽容地点头:“施主请随意。”
傅令元闻言丝毫不客气,也不犹豫,当即收回他先前的上一步棋,重新落子。
其实这样并没有令目前的局势发生多大的改变。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一灯大师从容不迫地继续落子。
棋子继续下着。
每隔一阵子,傅令元就会悔一次棋,一灯大师也都同意。
直至两个小时后,有小沙弥进来找一灯大师,棋局因此而暂且中止。
而至此为止棋盘上的结果是双方的局势和初始差不多,没有改变,依旧僵持,依旧对峙。
下了等于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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