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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谷住人的地方主要集中在七个县。看地图,这七个县的分布类似北斗七星,只是由于梦谷上方常年有大片密云层存在,不仅太阳,连星空都见不到。梦人们并不知道北斗七星是什么,因此县的名字是按编号起的。
火车的终点站在南部的梦二谷,对应北斗七星中天璇星的方位。而紫洇湖地处北部的梦六谷,相当于开阳星。下火车后,原本只要乘马车,未时便能到达梦六谷。不料走到一半,荒神和陌岩却突然嘱咐车夫,尽量避开大路。
“怎么,出什么事了?”魅羽问二人。
“瞿少校的部队来梦谷了,”陌岩答,跟着问荒神,“他来这里的目的同你说过吗?”
荒神点点头,没有吭声。他在皇宫同瞿少校谈过话,对方显然已将此行告知了他,但具体内容不方便在旅途中透露。
如此避开主干线兜兜转转,来到梦六谷一个中等规模的小镇时已是傍晚。梦谷的天空永无光亮,但还是分得清昼夜,全靠植物周而复始的变化。在白天,植物发出的荧光明亮而稳定,夜晚则幽暗闪烁,且亮度大致对应月盈月缺。起居倒是比西蓬浮国其他地区要正常,梦人虽是嗜血族的一支,但既然不必担心日晒,便无需昼伏夜出。
四人走在街上,在熙熙攘攘的梦人中偶尔能见到几个眼睛没那么大的外地人。魅羽虽然也急着去紫洇湖洗澡,让皮肤早点痊愈。不过考虑到允佳已舟车劳顿两三日了,决定先在镇上找间客栈住下。
“要不这样?”荒神同陌岩提议,“你和小允佳先住下,我带魅羽去紫洇湖就可以了。我俩瞬间就能搬移过去,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省得四个人坐车折腾半天。”
“不行,”陌岩生硬地说,“你偷看她洗澡怎么办?”
啥?抱着允佳的魅羽打了个激灵,感觉便如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一样。身为佛陀,说话能含蓄些吗?
再看荒神,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老兄,你怎么把人想得这么坏?再说了,我要是想偷看,便是足不出户也办得到。”
“不急这一时,”陌岩的语气中带着不可违逆的权威。魅羽心道,当真是和龙螈寺那个人一样,天生就是个发号施令的主儿。无论对方是谁、什么身份、修为高低,都得听他的,就是这么霸气。
“先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早再去,”陌岩说完抬步,沿着客栈正门口的台阶不疾不徐地走上去。此刻的他虽是一身衬衣长裤的现代装,上台阶的身姿却优雅如手摇折扇的翩翩公子应邀参加宴会,神气似新甲状元入宫在文武百官面前朝圣,庄重若高僧大德登台辩法妙口生花——哦,当然他原本就是高僧大德。只把背后的魅羽和荒神看得云里雾里。待陌岩消失在客栈中,二人才互望一眼,一个咧了下嘴,一个扬了扬眉毛,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晚上,四人在客房套间的厅里摆了桌简单的酒席。小允佳胡乱吃了些,魅羽以为她肯定困得睁不开眼了。谁知婴儿累过了头反而容易亢奋,手里举着咏徽给她的飞机在屋里连走带爬,嘴里发出各种怪声。
魅羽带小孩的风格一向是不闹便不理,皮过头了就连吼带吓唬几句,极少有耐心哄孩子。这倒不是因为小川和允佳不是她生的,将来她自己有了孩子多半也一样。眼下允佳既然玩得开心,便不管她,同另二人一起吃席。
席是素席,但酒还是要喝的。
“咦,陌岩兄不是出家人吗?”荒神一手端着酒盅,问。
见陌岩没回答,魅羽替他说:“修为不到家、喝过酒就会乱性的修行者才要戒酒。”
她记得还是肥果的时候,同陌岩和五个师兄去蓝菁寺参加珈宝的寿宴,当时就问过同样的问题,而陌岩就是这么说的。那时的她涉世还不深,之后屡经波折,对这个问题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酒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性,”她若有所思地说,“只是把人平日羞于见人、刻意隐藏的那部分自己释放出来而已。醉了的人,仍然是同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比平日更为真实的那个自我。而修道的目的,并非压制天性、将棱角都磨平,把自己变成毫无特色的一个人,混吃等死。”
说到这里,她瞅了眼陌岩,有点像孩子在父母面前卖乖,又如学生复述一个概念时期望通过老师的神情来确认对错。“佛说‘无我’,并非我不存在,而是‘无常我’——没有一成不变的众生,万事万物都在不停歇地发生变化。修行,说到底,是要在坚持本我的前提下不断做更好、更完整的自己。即便醉了,展现出来的也应该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那个人。”
陌岩赞许地望回她。“变化确实是宇宙中唯一不变的真理。若要跳出六道,需认清它的虚幻本质,然而众生在六道中打滚多世,便如喝酒太多会上瘾一样,哪天不喝就浑身难受。依靠断、舍、离悟道,同戒酒的过程是差不多的。然而若是已经得道的人必须再返回尘世生活呢?”
魅羽觉得他就是在说当下的他自己,接口道:“那不就和曾经戒酒的人重新喝回酒一样吗?”
他点点头。“世人都以为成佛得道后一了百了,圆寂了便永世圆满寂静,再无回头路。若果真如此,佛说众生无始劫前本已成佛,又如何会迷失本性,堕入六道?因为个体只要存在,无论得道与否,都在不断变化,修行原本是生生不息、永无止境的。”
荒神听到这里,笑了。“陌岩兄果然与众不同。我见过的其他佛门中人,都在时刻小心维护已有的修为,生怕走了回头路,结果就是越活越拘谨、不洒脱。这种对失去道行的担忧,其实也是一种执念。所以我一直以来的态度是,做神可以,做佛就免了。只有陌岩兄,戒酒之后也不怕饮酒。”
魅羽总觉得荒神话里有话。想起在旱舸寺曾碰见燃灯那个帅老头,当时他怎么说来着?“不恋爱,就变态。”还让她好好把握陌岩,真是一对亲师徒!
正暗自窘迫,发觉耳中已听不到允佳的声音,四顾,见她坐在地上,抱着只椅子腿睡着了。于是将她抱进卧室的床上,脱去外衣,盖好被子。回席后问荒神:“这个紫洇湖的水为何能疗伤生肌?究竟有何玄机?”
荒神道:“紫洇湖被群山环绕,无论山峰的方位还是林木的分布,都暗合道家对天地阴阳五行的理解。”
魅羽问:“那这个湖究竟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呢?”
“怎么说好呢?”荒神挠挠头,“即便是所谓的天生天养、天地之作,也不见得其背后就没有人力的因素。”
“嗯?”魅羽听得一头雾水。
“这么说吧,”陌岩解释道。他喝了七八盅酒,没见脸上有红晕,眼睛倒是比方才还亮了。“我们肉眼见到的那些自然现象,也许不是被单个设计出来的。但掌控这一切的机制,却有可能是某种智能的产物。”
“明白了。”魅羽能这么快明白,因为她自己也常做这方面的思考。例如来时的路上她才问过荒神“反客为主”的意思,二男均认为此事说不得。想了这一路,她倒自觉已有些眉目了。
“客”,指的就是她和其他的六道中人。以荒神的修为自是能随意跳离六道。陌岩原本是佛陀,身在六道外,然而下凡渡劫时能力大打折扣。无论如何,这一神一佛也还是在某种大机制的范围内。“主”们就不同了,这里说的是设计和控制六道运行的那个存在。具体是种什么形式的存在,和六道人是否形似,就不得而知了。
按照这种假设,瞿少校等无所有处天人的目标是将六道现有的机制彻底推翻,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集体越境”。这么做的风险是显然的,不成功的话,对六道现有众生来说无异于一场集体灭绝的大灾难。而反客为主,应当是在不影响六道运行的前提下,想办法把手伸出六道,以某种方式去控制“剧外”之人。
当想明白这层之后,魅羽的第一反应便是,能想到这个主意的都是疯子!现在问题就来了,如果“主”们是无所不知的,那有这种想法的人就危险了。尤其是,当这些人同时又具备实现这一目标的能力,包括修为以及对这个物理世界规律的足够了解——二者缺一不可。所以此事还真的是“不可说、不可说”。即便三人很想将之摆到台面上讨论,也只得作罢。
“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饭吃得差不多时,荒神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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