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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啦?这就完啦?”王武并不满意,道:“我看你老婆未必对你说了实话,说不定她说的都是吓你,让你非娶她不可。”
中年男干笑两声,喝着酒,不知在想什么。
王武又指着书生道:“是你说讲故事的,我们讲完了,该你说说。”
书生道:“好,那我来讲吧,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一个读书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杜平道:“是有些稀奇,你这装扮,看起来也不像个独行侠客,一人远出,莫说什么强盗山贼了,便是山中大虫猛兽,也能让你客死异乡。”
书生摇摇头,没有了先前的潇洒轻松,道:“我这次出来只是散散心,只因我的朋友在几个月前都死了,还有一个成了废人。”
“我是长沙府人氏,世代耕读,家父希望我能出人头地,恰有他的一个老友在岳麓书院做先生,便让我拜在他门下,入了书院读书。岳麓书院不只是读书的地方,那里还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很喜欢那里,也正是在书院,认识了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陈兄、谭兄和柳兄,我们是同一个先生门下,既是同窗也是同门,吃住都在一起,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陈兄最爱弹琴,谭兄最喜书法,柳兄迷于丹青,我三教九流皆有涉猎,皆为稀松。可读书是个讲天分的事,虽然师长督促严苛,我们头悬梁、锥刺股也都试过,但每次学院比试,我们的功课都不显目,为此也没少受师长的责罚。去年秋闱,我们名落孙山,郁闷之余,便结伴去后山游玩。我们心气郁结,一路沉闷少语,忘了回书院的时辰,等到日落时要回去已来不及了,恰好前面林子里有一座寺庙,陈兄便提议去那里过夜。”
“那是一座前朝古寺,叫做麓山寺,早已荒废,剩下些断壁残垣,勉强可以遮风挡雨,我们点起篝火,幸好还带了些干粮,围坐说话,就像今天这样,不过那个时候我们没有讲故事,陈兄说坐着无聊,不如去寺院四处看看,说不定能遇上什么艳鬼狐狸精,还能有一段风流。我知道他们是打趣的,本来不想去,但陈兄三人都笑我胆小,我逼不过,只好也去了。那夜天很黑,山上还冷,寒风阵阵,不知哪里的铜钟间或发出嗡鸣,我们分头去找,突然陈兄大叫起来,我们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却发现他掉进了一口古井里,好在他没有受伤,我们把他拉上来,却发现他手里捧着个东西,原来是在井底摸索到的。”
“那是一尊神像,样子不似中原人物,非佛非道非儒,我们都没有见过,陈兄发现底座上写着一些奇怪的字,我研读佛经时曾学过一些梵文,认得最大的两个是‘文仙’,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一则我学得不多,二则有些残损看不清楚,也就罢了。陈兄当时欣喜若狂,以为这是外域的文曲星,供奉起来,定能得神明庇佑,学识突飞猛进。我越看那神像越有不详之感,劝他丢弃为好,陈兄却不以为然。后来回到书院,陈兄每夜抱着琴和异域神独自外出,很晚才回来,在月末的比试中,陈兄果然一鸣惊人,夺了魁首。”
“我们都替他高兴,约他下山去城里喝酒庆祝,但陈兄很冷淡,脾气变得暴躁,有一次谭兄无意中撞倒了神像,陈兄竟然掐着他的脖子,还好我和柳兄及时赶到,不然就要出事。”
杜平笑道:“这哪是神明庇佑,我看是鬼迷心窍。”
书生长叹一声,继续道:“我知他原不是这样的人,突然性情大变,一定和那神像有关,于是有一天晚上我偷偷跟随着他。陈兄越走越深,在禹王碑下放下神像、香炉、古琴,他先是焚香,朝神像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而后盘膝而坐,把琴架在腿上,拨弄起来。琴声凄幽诡异,令人不寒而栗,陈兄始终面带微笑,越弹越快,琴弦本就伤指,弹得越快手指越容易受伤,我看见他的手开始滴血,但他却浑然不觉,依然如痴如醉,直到血肉模糊。”
“我很害怕,以为他痴心琴技,以致得了癫狂之症,走出来叫他,陈兄朝我一笑,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从古琴上飞出一根细弦勒住了他的脖子,越勒越紧,陈兄却浑然不觉得痛,依然朝我笑,那时我头脑一片空白,惊慌失措,我想去救他但又害怕,片刻之间,他的头……他的头……掉了下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疯了一般的朝山下逃命,天太黑,滑了一脚,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昏了过去。”
“后来呢?”小刘哥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结果。
书生幽幽叹道:“第二天我被一个樵夫救了,他送我回到书院,那时所有人都已经知道陈兄的死讯,但几位师长都判定他是用琴弦自缢而亡,我告诉他们陈兄是被鬼害死的,但没有人相信,还说我得了臆想之症,我知道一定是神像有古怪,是异域神害死陈兄的,我想毁了它,但是等我再回到禹王碑下,神像却不见了,我问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他说从来就没见过什么神像,神像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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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心有不安,但以为它既然不见了,事情就能告一段落,直到我发现谭兄的书法突然进益神速,他的篆书、隶书、行书、魏碑都能望古人之项背,尤其是那一手草书,笔走游龙,泼洒自得,不亚于张旭怀素,书院皆为之震惊,院长亦称之为奇才。我知道事有蹊跷,我不想他死,就去问他是不是拿了异域神,谭兄矢口否认,还说我是嫉妒他才如此污蔑。九月初九,书院举办重阳登高大赛,谭兄称病未成行,等我们回来,却发现……却发现他的……他的眼睛和口中都被笔刺穿,死在书案上。”
王武道:“这两个死法有些新奇,下面该轮到那柳兄了。”
书生怒目看了看他,杜平道:“王武,这不是故事,积点口德。”
书生这才接着道:“你们想必也明白了,这都是那异域神所害,但当时又有谁信我呢?我翻遍了谭兄的东西,都没有找到神像,那段时间我快疯了,几天后我把事情都告诉了柳兄,柳兄听完我的话脸色惨白,他向我坦白是他在谭兄死后,拿了神像,他不知道神像会害人,他不想死,我劝他把神像遗弃,柳兄被我说动,拿出了神像,我们一起在后山把它丢下了悬崖。”
“但。”书生继续道,“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所有的事都可以结束了,陈兄谭兄死后,宿房中只剩我和柳兄二人,有一天晚上我梦到陈兄谭兄,梦到他们被恶魔束缚,悲惨异常,我被惊醒了,才发现柳兄并不在房中,我很惊慌,四处去找,天已经很冷了,凌晨时候屋顶上还有薄薄的白霜,我在画室找到柳兄,窗开着,案上赫然摆着一尊神像,正是那异域神,我不敢靠近,我害怕,远远的只见柳兄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他用刀子割破自己的指头,把血滴在砚台里,用鲜血来调色,他痴迷的挥毫泼墨,我却越看越心惊,我不知道为什么神像会再次出现,只知道若不救他,柳兄定然也是和陈兄谭兄是一样的下场。”
“我知道要弄清一切事情,关键在于神像的真实身份和由来,线索定然就在底座的字上,于是我去藏书楼寻找古籍。”
“你找到没有?”铁手十分关切。
书生痛心疾首,眼中有些湿润,道:“找到了,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学问不深,胡乱认字,那两个梵文根本不是‘文仙’,而是‘浮陀’,天竺聚集在坟墓的幽鬼,下面残损的文字,大概是‘若得所欲,予我所珍’。”
张老扣着鼻孔,道:“什么意思?听不懂,喂,秀才,说明白点。”
书生道:“这句话的意思其实也是两个字——交换,如果拜神的人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把最珍贵的东西奉献给神,不,是魔鬼,人之所贵,还有什么比命重要呢?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陈兄他们会在技艺突飞猛进之后突然死去。”
“有破解的办法吗?”黄芪问道。
“有,如果能彻底斩断欲念,就能摆脱魔鬼的纠缠,正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怎么做?”铁手问。
“断臂求生,只有砍断双手,柳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画画了,才能彻底摧毁他的欲念。我就是因此而救了他一命,但从此以后他万念俱灰,同废人已经没有区别了,如果是你们,是愿意拿生命换一时的风光得意,还是愿苟且的活着?”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书生忽笑了起来,道:“权且一问,大家不必较真,接下来该谁讲了?”
中年男十分困惑:“你一会哭一会笑,讲的究竟是真是假?”
书生道:“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信不信,信则真,不信则假。”
众人嘘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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