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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继远走后,隆绪命内侍去传赵从中。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来了一个中年汉官。他中等微胖的身材,白团团一张圆脸,两只小眼睛总像笑眯眯的。
隆绪八岁进学,十三岁登基后更增加了课程。太后为他聘了许多位讲官和师傅分别教授经史、诗词、文字、书法、骑射,由韩德让和耶律斜轸两位辅政大臣担总督导。起初隆绪还是个少年,对走马灯似的教授各门课程的讲官师傅们都是一样的礼遇,一视同仁。慢慢地皇帝年纪日长,心智逐渐成熟,和先生们有了越来越多的交流,也就生出不同的好恶亲疏,有的仍是普通的礼貌客套,有的则默契投合。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赵先生。赵从容是翰林学士负责将汉学经史。他学问好,会讲课,把古板的学问讲的深入浅出趣味横生。有时候还比古类今,常常令他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慢慢地话就越说越多,越说越深。隆绪虽然贵为皇帝,可他其实连其他朝代的太子还不如。太子有东宫官署,有一套自己的幕僚谋士,然而隆绪身边只有朝廷命官。这些官员虽然对皇帝忠心耿耿,但也对包括太后在内的整个朝廷负责。隆绪对母后没有二心,然就像所有的孝顺儿子对母亲一样,需要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如今在他的小小空间中只有不多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这个赵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赵先生请坐。您看这园子里的秋景一天一个样子,菊花开的更美了。”
隆绪端着茶盏站在在窗边,欣赏着满目火树银花般的秋色,啜了一口茶,对赵从中说道。
“是啊,延芳淀一年四季各有紫色,这些年植树种花,越来越景色宜人。但南京秋景最出名的是西山红叶,皇上有时间应该去转转。”
赵从中站在隆绪身后往窗外看,只见苍松翠柏绿色浓郁、枫栌柳槐金黄银白,满地落叶五彩缤纷,花圃中的秋菊正当花期,尤其抢眼。“醉杨妃”“霓裳羽衣”“孔雀开屏”“碧玉银凤”“粉面西施”赵从中能叫出名字的不到一半,正争奇斗艳,竞相开放。真个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但他知道皇帝请他来绝不是为了赏景。
“巧了,萧继远刚刚就来约朕去西山打猎赏秋呢。”
隆绪复述了一遍刚才和萧继远对话。
“皇上做得对。这个秋景不赏也罢。国舅爷为人轻狂浮躁,皇上要躲他远些。”赵从容道。
“先生请喝茶,您说他想干什么?”
“他说北枢密要去,臣估计这事和韩辅政有关。最近两位辅政之间的关系紧张已经不是秘密。”
“他想让朕帮他向韩辅政争权么?”
“陛下长大了,现在和过去不同,您身处风高浪急的漩涡中心,一定有人要在陛下身上下功夫,您要万分小心。”
赵从中饮了一口上好的清茶,慢悠悠道。他的身份是一名讲官,可是却以辅佐圣君为己任,皇帝信任他,他也一心要报知遇之恩。他担任这个职务好几年了,看着皇帝一年年长大,从一个懵懂少年,成为英姿勃发的年轻天子。皇帝名义上是万乘之尊,实际上地位却十分凶险。上有杀伐决断明察秋毫的太后,下有年纪相仿雄心勃勃的弟弟。任何一个朝廷都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这毫不奇怪,可是如今契丹朝廷的内部矛盾更又非同一般。这都因为太后把持大权,宠信奴籍汉臣,引起更加尖锐的嫉妒仇恨和利益冲突。令他欣慰的是年轻的皇帝睿智深沉稳重内敛,这既是他的天赋异秉,也是包括自己在内的老师辅佐们精心教导所养成。
“是的,朕记着先生的话呢,绝不能轻举妄动,诚心尊奉母后,这是两条最重要的原则。”
“皇上聪慧。最近开讲的《唐书》,皇上有时间可以细细读一读。”
“朕已经按照先生所讲和布置的功课读到本纪第七的中宗睿宗,掩卷而思,感慨良多。请问先生,对则天皇后的四个儿子有什么评价?”
赵从中眼望窗外,秋阳透过金灿灿的婆娑树叶照进花园,令人目眩神迷。他收回目光,转过身,凝视着年轻的皇帝,一边沉思一边缓缓说道:
“以臣之见,代王和章怀太子年不过三十而薨,死因不明,没有什么更多值得评论的,不过是说明生在帝王之家并非幸运儿,而是命运更加脆弱多舜。中宗两度为君,活得窝囊,死得昏寐,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只有睿宗身处狂涛巨浪清醒驾驭一叶孤舟,最终驶到胜利彼岸。他的明智冷静坚韧隐忍非常人所能做到,所以也立下不世之伟业。虽然他没有太宗、玄宗名气大,但没有他太宗就会绝后,玄宗就不会出现。他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功莫大焉。他的儿孙世世代代继承李唐帝位实乃天命所归。”
隆绪在花厅中垂头背手踱步,良久抬头,迎着先生的殷殷目光说道:
“先生独崇唐睿宗,大有道理,其中用心良苦朕能体会。”
这天天黑之后,一支二十多人的马队悄没声息地来到一座灯火璀璨的营地,一个中年人从后门走进院子,其余的骑手们退到旁边小树林中休息等候。月光照亮门内一条小径,只见这个中年人身材高瘦,穿一件黑色锦缎紧身夹袍,戴一顶青绸两脚幞头,他踱着习惯的四方步,走进一座烛光明亮的华丽小帐。帐中八仙桌上摆着精致的小菜和上好美酒,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自斟自饮。他穿着一身宽松紫绫直身,外套件黄绸团花背心,光着头,几根小辫子上扎着金丝珠串。两个侍女站在桌旁服侍,一对歌妓坐在帐角,一个抱琵琶一个抚琴正在弹唱小曲。只听她们唱到:
“一夜随风忽入秋,小娘子对镜愁。今日青丝明朝雪,情郎何处觅封侯。好一副花容秀,双泪流,恨哥哥,你无情把我丢!害的我伶仃瘦,。。。。。。。”
“国舅爷,真好兴致。”来人道。
“哎呀,北枢密,我派了人在前面接你,不见来报,你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萧继远站起身,上下打量着耶律斜轸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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