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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春去夏来。这一天艳阳高照熏风送暖,青草茵茵风光明媚。延芳淀的击鞠场周围人山人海。
击鞠比赛风行契丹,它既是娱乐也是体育运动。不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男人还是女人都以此为乐,朝廷上至帝王下至公子王孙都以击鞠场上大出风头为骄傲,军队常常以击鞠训练将士提升士气,就连贵族妇女大家闺秀也以骑驴击鞠为高雅消遣。当然击鞠并不是一种全民运动,而是只有贵族才能享受的奢侈。它要求有平整宽大的场地、专门训练的良种马匹,就连马的配饰、球的质地雕工都大有讲究。选手们个个装束华丽,举止悍勇而不失优雅。要想达到像模像样的比赛水平,选手和马匹最少都要经过数年的训练。这种赛事还是一种特权。受到歧视或警惕的地区,比如渤海人聚集的东京,为了防止聚众闹事抑制好勇斗狠的精神,朝廷明令禁止击鞠。
延芳淀的击鞠场是一个标准的场地,它长达半里,宽略不足,整个地面用夯土砸得平滑如石板,光洁似镜面。场地两端各有一座彩绘木桩制成的球门,四周围有红色木拦,沿着木拦外插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彩旗。场地外围是一圈高出地面的台阶式观众席。和四周的看台有许多层台阶不同,正面台子中间一段只有两层,每一层都很宽阔,除了座位还有桌案,下面一层的看台上罩绣边黄绸伞盖,下铺绣花波斯地毯。伞盖上遍绣祥云金龙,垂挂珠玉流苏。台的正中设着两张披着黄幛的龙椅,椅子前面的桌案上摆满鲜果点心香茶水酒。和黄伞台遥遥相对的另一面观赏台中央也有一片只有两层台阶的宽大平台,上面排列着锣鼓钟磬,上千名教坊乐师们或坐或立,各就各位准备演奏。
辰时初刻,击鞠场上响起震撼人心的号角,紧接着教坊司的锣鼓喧天钟鼓齐鸣,丝竹袅袅,筝弦叮咚。四周彩旗招展,欢呼雷动。只见一行锦绣穿戴翎顶辉煌的人流上了正面看台。为首的是太后萧燕燕,后面紧跟着皇帝耶律隆绪和恒王隆庆、郑王隆祐等人。萧燕燕坐到看台正中,今天她穿了一身刚刚换季的夏装,头戴珠翠欲滴的步摇冠,耳垂光彩照人的碧玉珠,身披粉红纱袍,内穿鹅黄点翠金缕裙。面如桃花初绽,眉如芍药笼烟,显得既仪态万方又妩媚动人。她左手边的皇帝穿一身簇新的赭黄龙袍,头戴朝天冠,脚踏羊皮靴。右边的恒王头上用金丝缎带束起乌黑发亮的一把小辫子,齐鬓勒着一条二龙戏珠金抹额,当中白璧无瑕的一颗东珠足有鸽子蛋大。年轻英俊的脸上眼似点漆,唇如涂红。他今年十六岁,个子比他长他两岁的皇兄还高些。那一副顾盼生辉的神情和静若秋水的皇帝截然两样。他们身后的第二层看台上坐着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奚和硕奴等王公重臣。
观看击鞠又是契丹的社交盛会。下场的选手各展英姿博取眼球不算,看台上的观众们也都尽情展示各自的风姿。男人改头换面穿上新装好像开屏的孔雀,女子环佩叮咚花枝招展却故作矜持。就连没有资格进入看台,只能在外围土丘上凑热闹的平民百姓也都像过节一样穿上漂亮的衣服,摇扇打伞招摇显摆。
自从两年前宋军入侵,军队投入殊死大战,已经很久没有组织这样规模的比赛了。现在停战一年多,上上下下重拾娱乐和轻松,才有了这场豪华赛事。
比赛分上下两个半场,上半场进行的是南京军队的半决赛。
先上场的两支队伍各有十人,一队穿棕色服装的球员骑着棕色黄骝马。他们身穿剪裁得体的簇新窄袖长袍,腰系镶嵌宝石的黄色牛皮带,脚踏高腰牛皮靴,面带棕色藤网面罩。胯下棕马毛皮闪亮,长长的马尾串着金线编成麻花辫子,雕花马鞍上的银钉熠熠生辉。另一队人马装束差不多相同,只是一色的黑衣黑马。南京军队数万人马,现在上场的都是经过前面好多场淘汰赛之后胜出的优异者,是杀出重围的万里挑一的顶尖高手。
一声喑哑沉闷的号角吹响,比赛开始。教坊司的平台上锣鼓急急丝弦高亢,观众们挥舞彩旗,起哄呐喊。场中的球员一手扣缰一手高举长柄偃月球杆,辗转腾挪来去如飞。那只拳头大的红色藤球一忽儿空中飞舞一忽儿地上翻滚,二十匹骏马和他们的驭手像一团风似的紧紧裹挟追逐着这个小小的却万众瞩目的中心。远远看去两队人马搅在一处,分辨不出你我,只似一只黑黄相间的花斑猛虎在翻飞起舞。球赛分为六节,每节之间略作休息。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比赛决出胜负。黄伞台对面的场边计分区内象征进球的棕色彩旗烈烈飞扬,细数一数已有十一面,而黑色旗帜只有九面。教坊司奏起得胜曲,看台上有人欢呼有人吹起呼哨喝倒彩。人们或交头接耳或殷勤互问,等待下一场的开始。
萧燕燕一直兴致勃勃地全神贯注观看比赛,大部分时间都紧张地瞪大眼睛注视藤球,一会儿拍手而笑一会儿摇头叹息。身边的皇帝正襟危坐,满面春风地啜着香茶。他没有特别钟意的球队和球员,所以并不兴奋。只是随着母后喝彩而微笑,随着她的叹息而蹙眉。另一边的耶律隆庆则兴奋得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他这一段没事就往军队跑,差不多从头看了所有的初级赛和淘汰赛。他对棕队情有独钟,对其中的一名前锋主攻手,那个俊俏精悍的青年十分喜爱。已经打赏他许多珠宝银钱。军中不许个人收取打赏,唯有来自皇室的除外。他伸手比划着喋喋不休地给母后讲解,说得萧燕燕也对棕队大为赞赏同情。这一场的结果令隆庆高兴得跳了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喝彩。
接下来又进行了一场白队和红队的比赛,同样的精彩,同样的满场欢腾。
两场结束后是一刻钟的休息时间,观众们没有一个离去,反而有更多的人拥进场内和加入外围土丘上的人群。大家都在等着更加精彩的下半场比赛,将要进行的是军队的决赛和一场压轴大戏。
决赛在棕队和红队中进行。比赛的先后次序是由抽签决定的。棕队休息的时间比红队长,显得更加精神抖擞;红队刚刚战罢,人和马都在兴奋的颠峰,准备一鼓作气再下最后一城。两只顶尖的球队追亡逐北席卷如风,一只藤球只见其影不见其形。棕队的前锋,那个风姿俊异的精悍骑手腾身跃起,球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藤球如箭簇射入对方门内。全场欢声雷动,那人飞身站上马背朝着黄伞台上来了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马鞍上。耶律隆庆满脸涨红,忘情地扯着母后的袖子大叫:
“快看,快看啊!”
最后的结果是棕队得胜。四周响起更加热烈的锣鼓奏乐和欢呼喝彩。人群中的滚滚热浪好像炎夏提前到来延芳淀。
鼓乐突然齐刷刷停歇,人们也都安静下来,瞬间的静谧比刚才的喧嚣更加令人莫名兴奋。只见场上出现一队士兵,他们足有上千人,身穿簇新的御林军灰色军装,头戴灰布军帽,手里抱着石磙。他们沿着场地南端,从东到西排成长方型阵列,然后从南向北推进,用几排石滚将场上的每一寸地面重又压实一遍,让它变得纤尘不染,平滑如镜。这预示着一场更加精彩的表演即将开始。
随着悠扬的乐曲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奏乐格外庄严高亢。二十匹骏马载着它们的驭手踏着矫健的步伐出现在场上。这是一黑一白两支队伍。与之前比赛不同的是这些马一看就不是普通军马,而是御厩中的神骏。它们一样高矮胖瘦,好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个个不肥不瘦,精健剽悍,肌肉如铁。它们都在十岁左右的黄金年龄,个个四蹄生风目光炯炯,皮毛在太阳光下闪着金子般的光泽。黑色的马像光滑的黑缎子,白色的马像蓝天上的白云。
更有看头的是二十名骑手。他们的穿戴和马的颜色一致,都是用最上等的锦缎制成的紧身窄袖长袍。但这些人既不像之前的选手也不像胯下骏马那样清一色的精壮整齐,年轻英俊,而是高矮胖瘦各个不同。其中有大约一半年轻人,其余的有的肥胖壮硕,压得胯下的马比同伴矮了半尺,有的又高又瘦比身边的袍泽高出一头。他们掀开面罩转身一周,向皇上太后和全场观众致敬,人们看到他们有的白发苍苍,有的满脸刻痕。但是人们中响起更响亮的欢呼,有人把帽子抛到天上。太后和皇帝都站了起来,用注目礼向他们致敬。没错,这是一批功勋卓著的朝廷栋梁高官元戎。白队的首领是一个年轻人,他身形矫健,一张英俊的面孔激动得红若朝霞。
“国舅爷,萧继远!”观众中有人大声喊道。
在他的身后是一员头发花白的老将,是萧挞凛。挞凛身旁是萧排押兄弟和一连串萧姓的老少文武。
黑队的领队引起大家的注意,看台上起了一片骚动,他大约四十七八岁,虽然不再年轻,但面似朗月,鬓若刀裁,身姿挺拔,丰神俊逸。合体的锦缎长袍穿在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上显得格外潇洒。远处看台上的人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太后凝视着他,举手鼓掌,脸上泛起红晕。皇帝也朝他鼓掌,隆庆大声喊道:“看,那不是韩辅政。”
韩德让的身后全是耶律氏的队员。
这是一场皇族与国舅族的比赛。比起这场压轴的重头大戏来,前面的精彩比赛都是抛砖引玉的铺垫。
契丹的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在开基立业的事业中得到他的皇后述律平的鼎力协助,从此契丹国立下了耶律氏和萧氏世代通婚,两族共同拥有和治理天下的祖制。按照契丹的祖制:耶律氏万世一系继承皇权,萧氏世代为皇后;皇子中,只有萧氏后妃所生享有皇位继承权。契丹每年有专门的皇族和国舅族表示相互友爱和尊重的节日。每年二月一日为中和节,国舅族萧氏设宴,宴请皇族耶律氏;六月十八日,耶律氏設宴,宴请国舅族萧氏。这两个节日称为呷里叵日,意思是盛宴日。两族之间也常举行各种联谊竞技,如比武、比赛骑马射猎等等,像今天这种两族间的击鞠比赛也是其中之一。人们只是奇怪,为什么一个汉人成了皇族队伍的领袖。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提议竟是耶律斜轸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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