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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雅道:“西瑶一早就宣布独立,可是咱们却一直没有承认过,他们也还一直交纳岁贡。所以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他们都还是我楚国的属国。我们派人到西瑶去,那是去视察,叫钦差,不叫使节。只要是我国皇帝派出的钦差,无论是超品的贵胄,还是未入流的小官,那都是和西瑶镇南王平起平坐的身份。我们派这样一个人去,就把这‘天朝上国’筹码加到了自己这边。这对我国来说是个鸡肋,谈判起来,头一个就可以丢掉。而对于西瑶来说,能够不经征战就得到正名,实在是天大的好处呢。”
“果然!”程亦风赞成,“我堂堂天朝上国,到自己的属国去商谈些小事,却动用一品大员,岂不叫西瑶人骨头轻得都要飞上天了?叫玉旒云看到,不也更加要把西瑶当成了不得的战略伙伴,千方百计要和他们结盟?”
虽然他分析的这一条很是在理,但公孙天成知道他最大的心病就是怕去周旋,心中忍不住叹息:这个程大人,楚国当他是中流砥柱,百姓等他力挽狂澜,他却是……唉!罢了,罢了,各人自有所长。他是治世之能臣,乱世就由老夫来解决好了。因道:“小姐和大人说的没错。我看也不必再费心找什么不入流的小官来做钦差大臣了,老朽去走一躺就好。”
计议定下,当然就是依照他所说的“三管齐下”。
魏进监视小莫,没有看到任何的异常。冷千山通缉玉旒云和石梦泉,搞得凉城人心惶惶,不过总算是在那日黄昏十分接到了偎红阁□红珠报案,说是看到通缉文榜上的两名“江洋大盗”,自己的马车被劫持了,其中一个强盗还抢了自己新做的一身衣服,扮成女人蒙混出城。冷千山问她:朝什么方向逃窜了?红珠却是不知。冷千山就令人立刻向方圆四百里的郡县送出通缉文榜,又令那些地方官接到之后,就地刻板印刷,分别再向更远的地方传递,如此发散性地交接下去,在半个月之内,可以覆盖全国。
风雷社的一干人得知了此事,纷纷到程亦风面前来陈述利害。但是程亦风知道内情,非但不能阻止,还要支持冷千山,士子们见到,都觉得十分奇怪。好在自从红珠报案之后,顺天府就确定了玉旒云已经离开了凉城,所以京城的警戒松懈了下来,大家可以眼不见心不烦,而京畿新政之事甚忙,也就没有时间再去和冷千山计较了——其实,冷大将军忙着通缉“江洋大盗”,无暇给新政找麻烦,众人高兴还来不及。
公孙天成筹备西瑶之行,为了赶在玉旒云之先,当然是越早动身越好。不过,他深知磨刀不误砍柴功。要在西瑶一举成事,必须要知己知彼,尤其要了解西瑶朝廷中有些什么势力,两两间又有些什么关系,谁是盟友,谁是敌人,谁可利用,谁要避而远之……他虽然早年曾在南疆游历,但去的都是偏僻之地。边民隐士或许还认得几个,朝廷要员就一个不识。为在动身之前摸清对手的状况,他只有求助于符雅。
但符雅道:“先生要问我,那就问错人了。我虽然和先父在临渊住了几年,可那时西瑶和我国关系闹得正僵,武德帝一年也难得和楚国官员见几次面,西瑶官员更是不愿和咱们沾上边儿,省得落个‘卖国’的罪名。所以,西瑶的官场我只知道些官员的名字,其他可谓一窍不通呢!”
公孙天成难免有些失望,但还是道:“小姐至少还知道些名字,总好过老朽一无所知。小姐若能将这些姓名写下来交给老朽,老朽到了西瑶也不至于抓瞎。”
符雅自然说“好”,取了笔墨来,边想边写,别听她自谦说“一窍不通”,但是官职姓名一一对照,不多时就密密麻麻写满了三页,这才放下笔道:“哎呀,再也记不得了,先生将就着用吧。西瑶选官用的‘九品官人法’,一般官员不犯大过,这位子可以坐到死呢。我离开西瑶才几个月,这些人应该都还在原职上吧。”
公孙天成自然知道“九品官人法”,中原百多年前还未实行科举,就如此选拔官员。具体操作起来,就是在各地选择“贤有识见”的官员任“中正”,查访评定辖区内人士,将其分成“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作为吏部授官的依据。实际都是选的名门望族。所以出现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情况,天长日久,选出来的官员简直没一个中用的。西瑶建国才不过几十年,弊端恐怕还未显现吧。
符雅自己拿着那三张名单端详,似乎是为提供不出更详细的□而懊恼,因指着头一个名字道:“这牟希来牟太师应该是朝中最有权势的一位老臣,他过去教导过武德帝,后来又给段青铮做老师,到段青铮死后,又教导段青锋。西瑶的国子监也是由他主持的,朝中的大臣大半算得他的门生。先生如果能争取到他,那就是把西瑶的文官都争取来了。”
公孙天成点点头,暗想这个符小姐实在不简单。如果是程亦风到西瑶去住了几年,恐怕民歌抄了几本,文人识得若干,但是一个官员也不会结交,连名字也多半叫不出来。“有文有武,”他道,“小姐知道武将中谁为大?”
“应该是兵部尚书。”符雅指着一个名字,“就是这位卓思远卓大人。他是去年年底才刚刚升任尚书的,才三十出头的年纪,究竟在朝中有多大势力,还不晓得呢。”说着,又扑哧一笑:“不过在全国的姑娘心中,那分量可就重了。”
“怎么?”公孙天成笑道,“莫非他是个花花公子?”
符雅摇摇头:“恰恰相反。他一点儿也不风流。他是已故段青铮太子的挚友,两人从前形影不离,恐怕比起樾国的玉旒云和石梦泉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段青铮也是忠诚无比,在段氏死后,还断发纪念呢!”
“哦?这果然是超出主仆关系的。”
符雅道:“单单只是忠诚,那还迷不倒西瑶全国的姑娘。他还是西瑶著名的美男子。我有幸见过一次,果然是叫潘安退避三舍,宋玉甘拜下风。西瑶的贵族小姐几乎是打破了头想要嫁他为妻。然而他却说他有一个深爱的人,命运捉弄不能结合,于是他立誓终身不娶。哎哟,姑娘们的心都碎了呢——可是越心碎,就越是割舍不下卓大人哪!”
公孙天成听符雅的语气颇有调侃的意味,笑道:“符小姐要老朽去争取卓大人么?莫非是想借着他把西瑶的女子都争取过来?”
符雅道:“咦,这有什么不好?许多少女时代就迷恋卓大人的贵族小姐都做了高官的夫人,如果先生能把夫人都说服,夫人们去吹吹枕边风,那些官员们也就都能说服了。”
依然像是玩笑话,公孙天成哈哈大笑:“好,老朽一定记得去找这位卓大人。不过,小姐难道不觉得最后拍板的应该是武德帝么?”
“武德帝这时候应该在枯云寺斋戒,先生去了不一定见着面。”符雅道,“朝中应该是大臣们做主——也说不定是段青锋。不过这也真奇怪,我记得段青锋十分讨厌政事,好像跟这个太子位有仇似的,常年住在妓院里,既不回太子府也不回皇宫。”
“妓院?”公孙天成惊讶。
“是。”符雅道,“一个叫绿窗小筑的地方。他在那儿专门写些淫词艳曲靡靡之音,在风月场中甚为流行。□们都以唱‘太子词’为荣。不仅如此,他还和□们一处演戏。他老子都快被他气死了——这次他竟出来斡旋结盟之事,莫非是突然转了性?”
公孙天成笑了笑:怕不是突然转□?看段青锋在楚国的所为,全然剑走偏锋,非特立独行之人不能为,不过,这种“特立独行”并不是一般纨绔子弟挖空心思要找乐子,而是有着清楚的政治目的,之前显然是对天下形势有过一番详细的分析。再说了,他如果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花花公子,就算是偶然“转了性”,武德帝怎么能放心把这么重要的结盟大事交给他来办?他这种糜烂不堪的作风多半是装出来的。
“呵呵,那倒有意思!”公孙天成道,“原来段世子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他这样胡天胡地,岂不是苦了他的妃子?”
“他就是太胡天胡地了,”符雅笑“还没有娶妻呢——但或许有私生子,我可不知道。”
看来符小姐对段青锋的印象不怎么好。
公孙天成见左右再无其他□可问,就不再耽搁,次日便起程南下,只带了一个赶车的随从由通天道马不停蹄,不日就渡过了天江,来到西瑶境内。进入临渊城,就向人打听绿窗小筑的所在。得来全不费功夫。
到这妓院门前时,正是黄昏时分,首先就看到了段青锋亲笔的“绿窗小筑”四个字。再跟着一群客人走到里面,便看到那“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的对联。
这倒有深意,他想,看笔迹,似乎也是出于段青锋之手。这就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段青锋的纨绔应该是装出来的,这对联中尽是桀骜不驯,怀才不遇之感。不晓得段世子是否已经回到了此处?若他还未到,不知这妓院中有多少人是熟悉他的?倒可打听打听。
想着,就和众人一起来到了里间,看到那处诺大的戏台。许多艳丽的女子围坐在台边,而男人们就坐在看台之上——中原的戏台多是高高在上,看客们从下仰望,而西瑶这戏台却是深陷地下,十分古怪。他才坐定,就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挎着篮子走了过来,给每个人发面具。公孙天成接过来看看,见是煞白的一张笑脸,奇怪道:“这是做什么用?”
他旁边一个年轻就道:“老先生是外乡来的吧?这面具是唱傩戏用的。”
傩戏公孙天成知道,是边民用来祭祀鬼神的舞蹈,不过也只是演戏的人才戴面具,未见过看戏的也戴面具的。
那人看出了他的疑问,笑道:“老先生有所不知,今天是大家为排演太子的新戏做准备。他那出新戏据说是关于彼岸花的,精彩异常。大家都想在其中占个一席之地呢!”
“哦?”公孙天成撒谎道,“你说的可是段青锋段太子的戏么?老朽是在蓬莱国宫中做乐官的,早也听说西瑶流行‘太子词’,敝主一定要在下前来学习。既然段太子有新戏,那就真是巧了!”
这人笑道:“除了他,还有哪个太子?原来太子词声名远播,连蓬莱国都知道了,可真了不起。”
公孙天成打了个哈哈,道:“不知太子殿下在何处?老朽要是能见一见他的面,回到敝国,也好炫耀炫耀。”
这人道:“这可就说不准了。太子殿下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同大家说写了这新戏,那还是新年时的事,后来就没再到绿窗小筑来过。我们听说是孝文老太后病了,所以他到萱懿山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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