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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风和王、谭二人一同来到御书房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官员先到了。大家都站在庭院的廊檐下听宣,不敢轻易抬头,却又都好奇地朝御书房里张望,乳白色的香烟正从门缝里透出来,弥散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大家的心中当然也都怀着同一个问题:离开朝廷已久,御书房就快要结蜘蛛网了,元酆帝突然召见大家,到底所为何事?
官员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又低声地交谈着,大约也都听说了这事和疾风堂有关。“偏偏袁大人这节骨眼儿上又跑出去了,这叫什么事呢?”大家埋怨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算来也都是拜他所赐,如今皇上要查问关于疾风堂的事,他却跑得远远的,叫我们怎生应答才好?”
且议论着,见到门外康亲王转了进来,少不得都上前来问好,又问:“王爷心里可有个底么?”
“本王也不清楚,不过,我想大约是为了这件事情呢!”康亲王道,“疾风堂把飘然真君给参了!”
——“飘然真君”名叫孙静显,当初妖道胡喆因罪被斩之后,孙静显在斗法大会上胜出而受到元酆帝宠信。从此,带着元酆帝修道炼丹,不亦乐乎。虽然也有人想走捷径接近元酆帝,就向孙静显行贿,然而元酆帝把一切朝政都抛给了竣熙,竣熙又和孙静显没什么话说,这些银子不啻都打了水漂。大家摸着门路之后,去巴结孙静显的人就少了。而孙静显又显得比胡喆老实许多,并不做那贪赃枉法鱼肉乡里的事,他外头的徒子徒孙,该纳税就纳税,该做善事就做善事,口碑颇好。大臣们还都庆幸这次好歹皇上没有宠幸出一个妖道来。怎转眼这人也被参了呢?倒也不奇怪,人无完人,加上疾风堂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总会嗅出些什么来!
“王爷从何处得知的?”大家都好奇。
“孙静显被人参‘□后宫’。”康亲王道,“揭发信送到了我那里,内中指名道姓,全是所谓跟孙静显有染的妃嫔,可不就是我这宗人府令管辖范围么?我还没来得及调查,万岁就先发作了。”
这也难怪元酆帝会震怒!大家想,已经有过一个胡喆,牵连了丽、殊两位贵妃。皇上还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只不过,为了区区一个江湖术士就将六部堂官两殿大学士和獬豸殿御史都招来,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吧?
“程大人也已经到了,”康亲王微笑着上来招呼,又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那不争气的外孙女儿已经到家了,她本来想隐瞒,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实话。这一天一夜多蒙程大人照顾她了。”
康亲王就像一个平静的水潭,从表面上绝对看不出下面有多深。程亦风尽量不回应他说的任何话,就好像没听见似的,只垂首问安。
康亲王却不气馁,又转向王致和和谭绍文,笑道:“二位大人,听说你们方才会审冷千山一党了,成果如何?”
“哎,别提了!”谭绍文道,“哪儿是会审呢,简直……”他本想一吐为快,不过王致和在边上戳了戳他,他立刻意识到,现在究竟是“倒袁”一边占上风还是疾风堂柳暗花明,都还是未知之数,不是张扬的时候,一不小心成了那一边的出头鸟了。当下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转口道:“这么多人,怎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审得过来的呢?下官等定当殚精竭虑,尽己所能,不负皇上和太子殿下之所托。”
“呵呵,”康亲王笑了笑,“可不是,这案子牵连甚广,看来复杂万分,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一有何疏漏,那就可能造成冤案了。”
“是,”王、谭二人都点头,“王爷教训得极是,下官等已经将一干人犯都押入大牢,见完皇上之后,自然召集全体参与会审的官员,仔细研究,绝不造成冤假错案。”
“本王也只是随便说说。”康亲王道,“你们也晓得,我年岁大了,除了宗人府,其他什么也不想管。本来宗人府也太平得很呢,谁料到忽然又出了飘然真君的事情……唉,一切且看皇上的意思吧。”
说着的时候,听到御书房内一声钟鸣,接着有小太监吆喝道:“皇上出定!”
“什么?”外面的大臣们都有点儿莫名其妙。毕竟礼部尚书赵兴博闻广识,没好气道:“那是道家修炼,到收功的时候,就叫‘出定’——唉!国家如此,怎能不小人当道?”
赵兴这个女儿是快五十岁才得着的,视如掌上明珠,千挑万选才配了司马勤这个女婿,小伙子上进谦虚、孝顺有礼,赵兴直当他是自己儿子一般。谁料新婚不到三年,竟生死永隔。不论是哪个有心人在幕后作怪,赵兴都想把他找出来,和他当面对峙,问问他,因为过去的一桩旧事毁了一个年轻人,这和陷害忠良有何区别?
众人都晓得他叹息的原因,却不敢随意附和,省得听者有心,惹来一身麻烦。况且,元酆帝既已出定,就让小太监打开了御书房的门,召各位大臣入内见驾。
大家鱼贯而入,按朝会上的次序排好。三跪九叩,听到“平身”之后,才敢悄悄窥视龙颜。元酆帝既不像落雁谷战役之后那样满面病容,也不像大青河胜利之后那样满面红光亢奋无比,正像一个寻常的半百老人,气色甚好,不过心情却似乎不怎么好。
“诸位卿家!”他第一句话出口就是伴随着愤怒地拍案,“朕闭关修炼这段时间,你们都是怎么辅佐太子的?”
“臣……”大家没想到皇上这样问,都愣了愣,才有人道:“万岁闭关的这段日子,太子殿下为国事废寝忘食,促成了我国和西瑶的盟约,得到西瑶的火炮制造技术,已经造出了威力无比的火炮。殿下如今既施行新法,又惩处*,朝廷上下一片新气象。”
“够了!”元酆帝怒喝,“什么惩处*?我堂堂天朝,哪儿来那么多*?朕当政的时候,怎么没见到这么多*?你们是说太子做的不好,所以贪官污吏层出不穷,还是说朕是睁眼瞎?又或者列祖列宗都是睁眼瞎,放着*也看不见?”
“这……”众大臣面面相觑。
“程亦风!”元酆帝点名道,“我知道这个新法一向是你在宣扬的,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程亦风斟酌着用词,“臣的确支持新法,臣也的确认为,列祖列宗所制定的规矩并非都是无懈可击。不过……”
他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元酆帝已经不耐烦地挥手道:“够了够了,你不要给我起承转合来一大篇。我只问你,这个疾风堂和这个新科状元袁哲霖,跟我的飘然真君有什么仇?为何要诬告他?”
皇帝这样中气十足地斥骂,也不晓得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大家都被震得怔住了,抬头再看时,见到一个中年道士不知何时已经侍立在了元酆帝的身边。想来就是飘然真君孙静显了。许多人已经不记得三清天师胡喆的模样,印象中是个面目可憎的道士,孙静显看来完全飘然出世,似乎被疾风堂揭发的人并不是他一样,只静静站立旁观而已。
“孙道长一直协助朕修炼。”元酆帝道,“他和朕几乎是寸步不离,哪儿来的闲工夫去和敬嫔、珍嫔、锦嫔通奸?难道他有□术么?”说着,将一封折子狠狠地丢到了地上:“你们且看看,这里面写得活色生香,倒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你们倒告诉朕,疾风堂是怎么打听到这些的?难道他们天天都呆在敬嫔、珍嫔、锦嫔的寝宫里?那到底是孙道长通奸,还是疾风堂的探子对敬嫔、珍嫔、锦嫔图谋不轨?你们说?到底是谁?”
大家不敢轻易回答,心里都飞快地转着主意:好嘛,疾风堂自持有太子撑腰,这几个月来什么人都敢参、什么人都敢抓,如今更到老虎嘴里拔牙,可算是自找麻烦了!听元酆帝这意思,不管疾风堂揭发孙静显的这些罪行是真是假,皇上是决心要为孙静显出头的。要是能就此将疾风堂给铲除了,那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只不过,万一竣熙执意支持哲霖,那岂不是有要搞成当初皇帝与太子对立的局面?
“太子呢?”元酆帝问道,“早就让你们叫他来,他到哪里去了?疾风堂的人呢?为什么也不来见朕?难道不想给朕一个解释么?”
“回万岁爷的话,”太监道,“太子殿下和疾风堂的袁大人都去寻找蓼汀苑的凤凰儿小姐了。她被奸人绑架,至今还音信全无呢!”
“凤凰儿?”元酆帝显然早已忘记这个曾经让他心动的舞姬,“这又是什么人?竟然太子亲自去找她?袁哲霖也去了?疾风堂这样神通广大,怎么会还‘音信全无’呢?”
“臣启万岁……”谭绍文道,“疾风堂探听到的消息说凤凰儿小姐系被冷千山绑架,不过冷千山已经被押在刑部大牢,他并不承认绑架之事,况且昨夜禁军到芙蓉庙冷将军的营地,也没有发现凤凰儿小姐行踪。”
“什么胡天胡地的?”元酆帝道,“又关冷千山什么事了?他好好的去绑架那个凤凰儿干什么?难道疾风堂如此神通广大还不晓得冷千山的老婆比母老虎还厉害,他敢多看旁的女人一眼,就要顶一晚上痰盂呢!你就是给他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去绑架个大姑娘!真是荒唐至极!”
“这……”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好在元酆帝也没打算要大家他一个答案,他似乎纯粹是因为疾风堂“诬告”了他心爱的飘然真君,偏偏这时候又不能找哲霖来痛骂一番,所以无处泻火,就自顾自恼怒道:“说起冷千山,朕也要问问你们——他不是好好儿的在那个什么地方准备抗击樾寇么?怎么会造反呢?朕闭关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外头倒好像已经过了几百年似的——你们倒说说,冷千山怎么会带领了一大群将军逼京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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