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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后来发生的事情程亦风如同是在做梦。
御书房面见元酆帝,竣熙还没有开口,元酆帝竟然已经将什么“太子洞悉袁哲霖阴谋”“悄悄出宫以身为饵诱袁哲霖上钩”“调动守备军将疾风堂一网打尽”等等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回,末了只问竣熙:“朕说的对不对?”震惊无比的竣熙直愣愣地盯着父亲,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元酆帝即哈哈大笑道:“这都是飘然真君掐指一算就算出来的。朕开始还真不信他能算得这么准,跟他赌了一支紫檀鹿尾拂尘。如今可真是愿赌服输了——飘然真君,看来朕的修为还真是差得远呢!”孙静显侍立在皇帝身后,高深莫测地笑着。元酆帝道:“既是这样,你自己算是将功折罪了,朕也不追究你之前的荒唐行为,以后要好自为之——疾风堂的那群乱党你尽快审了,不要让这些魑魅魍魉再来打搅朕的清修!”说着,摆了摆手,便将程亦风和竣熙都打发出门去。程亦风根本就没有机会说出事情的真相。
竣熙也仿佛身在梦中,步出御书房后呆了良久,才道:“程大人,你看这是……是怎么一回事?”
只能是皇后了,程亦风想,那套说辞原是皇后编的,看来也是她让孙静显去和元酆帝说的。唯有元酆帝才会相信“掐指一算”这么荒唐的玩意儿。孙静显竟然听命于皇后?仔细想起来,当初三清天师东窗事发,丽、殊二位贵妃也跟着丢了性命,随后孙静显就进了宫来,或许正是皇后安排的呢!只不过那个时候,程亦风还不知道皇后是个厉害的角色,即便是后来听到符雅的遭遇,也只把皇后当成一个善于后宫争斗的人,如今看来,阴谋手腕决不仅仅适用于后宫。
可是这一切如何能对竣熙说破?程亦风唯有叹了口气:“臣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事到如今,殿下也不必深究,不如先遵照万岁的旨意,将疾风堂的一干人等审讯定罪,同时抓捕袁哲霖,以除后患?”
“是。”竣熙点了点头,“这个案子不如就由大人亲自主审,如何?相信大人一定公正严明,铲除奸党以儆效尤。”
程亦风本有许多理由推辞——吏治和刑狱都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然而看竣熙的眼神,此时此刻似乎在没有第二个可信之人。他又怎么好拒绝呢?因此垂首道:“臣遵旨。”
“多谢了!”竣熙的语气几乎有“如释重负”之感。在少年人看来,疾风堂曾经他全心赞同、全力支持的“壮举”,谁知到头来竟是这样的骗局。所以与其说是哲霖一手策划的阴谋,不如说是他自己的无知、愚蠢、刚愎自用造成了今日的麻烦。与那些受哲霖唆摆被哲霖威胁,或者利欲熏心被哲霖利用的所谓疾风堂逆党相比,竣熙觉得自己的罪孽深重数百倍。若要他去主审,实在讽刺至极。这种尴尬局面还是避开为妙。
不过他又想,自己这样逃避,与掩耳盗铃何异?在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眼中,因为年少无知而犯错固然叫人难以信任,但有了过犯却不敢承担,这还叫人如何尊敬呢?程亦风大概是唯一能在这个问题上坦诚地给他意见的人,他想,应该好好地跟这个良师益友谈一谈,也许就会豁然开朗。
可是,他刚要开口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殿下,程大人,觐见过万岁了么?皇后娘娘请程大人去御花园见符小姐。”
“是了,大人该去见见符姐姐!”竣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大人想来比我更清楚呢——大人心里一定很担心符姐姐吧?听说她先前也是被江洋大盗绑架,不知……”自然而然由符雅的“失踪”想到了凤凰儿的“遭遇”,此也是被绑架,彼也是被绑架,忽然又都回来了。他不怀疑凤凰儿的话,这是一场误会。那么符雅呢?经历了什么?
他皱眉沉吟之际,程亦风也猜到了他的疑问。“殿下不必费心猜测,”他道,“有机会再向霏雪郡主详细询问,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
竣熙笑笑——白羽音也不会骗他的,他想。“大约就是看错了。危急之时,谁能说得准呢?况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程亦风暗道,有朝一日你见到刁蛮郡主的真面目,不知要吃惊成什么样子!然而,在背后道人短长之事为程亦风所不屑,况且,后宫的是非更加不是外臣该谈论的。他因此不置可否。
“殿下,大人——”太监似乎怕他们长谈,提醒道,“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是,”竣熙笑道,“不仅母后等着,符姐姐也等着呢——程大人恐怕是等不及了。快去吧!”
被年轻人调侃,程亦风难免尴尬。但是心中更多的是担忧——对于符雅的归来,他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不见她的时候,满怀关切满怀思念,深怕她在异乡经历艰辛苦楚,渴望她能平安无恙。然而她归来的消息从皇后的口中说出来,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似乎是在宣告符雅始终没能逃脱皇后的掌握。面对她的将是怎样的将来呢?程亦风不能想象。
但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珍惜这个女子,他想,十七年前匆匆一面的朝阳公主,他虽然思慕许久,但并没有什么资格谈保护谈珍惜,仔细追究起来,甚至连思念的资格也没有。因为朝阳公主是那样一个遥远而美好的存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仿佛画中的美人。与其说她实实在在地存在过,倒不如说她只是程亦风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如今对于符雅,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她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亲切,像是用熟了的笔,反复诵读的诗集,时刻陪在身边的折扇,让人忘不了,舍不下,离不开。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拜别竣熙,由那太监引着上御花园来。
一路上,只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同皇后交涉,但因为猜不出皇后会提什么条件,有什么要求,只越想越烦乱,毫无头绪,冷不防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但定睛看时,却惊讶道:“这……这不是往御花园去的路啊!”
那太监不答,径自朝前。程亦风心中奇怪,忍不住喝道:“站住,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做什么?”
“程大人可真是后知后觉呢!”白羽音的笑声从身侧传来,“是不是一听说能见到符雅,就连魂都丢了?走到这里才发现不是去御花园?”话音落下,小郡主已来到了跟前,似笑非笑。她换上了鹅黄的春衫,苗条娇俏,像是一只黄鹂鸟儿。
不过程亦风却仿佛看到一只尾针尖锐的黄蜂一般。“是郡主骗程某到这里来的?”他道,“郡主又有何贵干?有这样的闲工夫,不如去想想怎么和太子殿下交代吧!”
“交代?”白羽音怔了怔,“你说凤凰儿被绑架的事?我也正想找你商量呢!”
“我能和郡主商量什么?”程亦风道,“郡主自己撒谎在先,如今被拆穿了,却要别人来收拾残局么?”
“喂,程亦风!”白羽音瞪眼道,“我有的时候是需要撒点儿小谎,不过我也不是总在说假话呀!那天我的确是亲眼看到凤凰儿和那个洋和尚一起被抓走的。要是我说假话,就天打雷劈!”
程亦风皱了皱眉头,看白羽音那表情,的确像是认真的,不过这个小丫头做事如何能叫人相信。于是反问道:“那又如何?”
“你不觉得奇怪吗?”白羽音道,“那天我亲眼看见凤凰儿和白赫德被人套进了麻袋里。他们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回来,又异口同声说自己去了麻风村?”
如果白羽音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的确蹊跷。不过现在胡乱猜测于事无益,等抓到了哲霖,或者审问完了疾风堂的余党,恐怕就会找到答案了。
无心和白羽音纠缠下去,程亦风道:“看来皇后娘娘并没有召见我。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了!”说时,拱手欲走。
“站住!”白羽音夺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程亦风,本郡主会吃了你吗?你干嘛一看到我就像见到鬼似的,迫不急待要逃跑?我帮了你那么多忙,你都忘记了吗?”
“郡主请见谅。”程亦风道,“程某受了太子之托,要去审理疾风堂谋逆叛乱一案。相信郡主也知道,此案牵连甚广,人犯众多——主犯还未落网。郡主自己不也希望早日将这些逆党绳之以法吗?”
白羽音瞪着他,噘嘴道:“哼,说的冠冕堂皇。我看,要是皇后真的传你去见符雅,你肯定把什么疾风堂谋逆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你根本就是鬼迷心窍看上了符雅那个又难看又古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到底有哪里好?你……”她正说着,忽然感觉程亦风的目光变了,那样的愤怒,好像是发觉外孙女儿闯祸时怒不可遏的康亲王,或者是知道女儿又胡作非为而万分恼火的白少群,她不禁一怔,后面的话也忘记了。
“郡主高高在上,想如何评论他人自然不是程某人能管得着的。”程亦风正色道,“不过,虽然人可因血统而尊贵,却不会单单因为其出身就得到别人的尊敬和喜爱。郡主这样刁蛮任性谎话连篇,就算你比符小姐美貌,比她年轻,比她会装模作样讨好人,世上尊敬和喜爱符小姐的人还是会大大的多过郡主。不仅如此,如果郡主不待人以诚,只靠花言巧语口蜜腹剑来与人相处,世上的人迟早有一天识穿你的真面目,到时候你就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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