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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梦泉摇摇头,也去剥荔枝,但自己却不吃,一粒粒都摆在盘子上。玉旒云见了,就道:“干什么?火气这么大的东西我一个人吃可不行。愉郡主这是摆明了要害人流鼻血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得陪我吃。”石梦泉听她这这样说才笑着自己吃了,那荔枝如此甜蜜,但在他看来却不及和玉旒云片刻的说笑。
玉旒云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西京必须保证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九门的步军我们不必担心,东台大营和戚县也没问题,禁军和护军怎么样?其实我当这个领侍卫内大臣一年多,大半的时间都不在西京。侍卫府里原该有六个领侍卫内大臣,历来都是从皇亲和将军中选任。这是太宗皇帝订的规矩,当时他的几个皇子都任过领侍卫内大臣,可是这些人在太宗末年和仁宗年一个个都出了事。他们掌权时把宫廷搞得乌烟瘴气,他们死了,仁宗爷一时也没想起来谁可以替换,这差事一直由内务府总管兼任。到去年情势紧急,皇上急中生智才把我安到这个位子上——禁军和护军中的人,我认识的很多,但不认识也很多——比方现在做御前侍卫的那些人,我就一个也不认识。你以前做侍卫,恐怕认识的人比我多一些——当年和你一起做侍卫的都做了军官了吧?”
石梦泉摇摇头:“御前侍卫何止大人不认识?就连我也不认识——我是早早就出去和大人带兵了嘛。真正留在皇上身边做到御前侍卫,那是二品的武官,外放出来至少是副将,一般都要做总兵,而留在京中除非做九门提督,否则也没有什么升迁的余地,所以跟我一起做侍卫的人现在也都外放了。”
“哦,是。我想起来了。”玉旒云道,“皇上说现在的御前侍卫都是庆澜元年武科选出来的,身手还不错。就不知道底细如何。其实关键不是一个一个的侍卫,要紧的是军官……”
“对,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石梦泉道,“禁军和护军的军官自去年我们离京之后调换的比较厉害,原先的督尉几乎全都外放了,现在的人我都不认识。”
“什么?竟然全都换了?”玉旒云皱了皱眉头,“该死,我这个领侍卫内大臣忙到如今还没有关心到这事。真是的,皇上也没有跟我提起。关系他自己生死的大事,他倒不上心!”
石梦泉道:“新换的军官也不见得都是赵王买通的人——他们带兵带得还是很不错的。我那天听几个太监抱怨,以前他们都私通禁军夹带宫中物品出去贩卖,如今禁军都很规矩,坚决不同流合污,太监们都断了财路呢!”
“是么?”玉旒云道,“带兵带得好就不是赵王的人了?老狐狸很会做表面文章的。人人都以为他在北方使因为带兵带得好才多年来保证寸土不失,但其实呢?人家蛮族可汗的公主都弄上了手——容贵妃和悦敏一个鼻孔出气,蛮族可汗当然也早就和赵王爷勾搭成奸,大家和和睦睦的一家人,还能不‘寸土不失’吗?我想局势乱,好在浑水中狠狠敲赵王几棍子,但又不想把皇上乱在里头。不如这样吧,现在天气正热,皇上出门避暑也是好的。这样我们才有理由挑选绝对信得过的人来护驾。”
“虽是如此,却也有弊端。”石梦泉道,“毕竟一动不如一静,现在去避暑山庄围猎,万一赵王从北面悄悄调了人来,岂不麻烦?”
“可是……啊呀,该死!”玉旒云突然看到有几点鲜红滴在雪白的荔枝之上,正是鼻子流血了:“愉郡主的坏东西,竟然立竿见影的!”
石梦泉赶忙帮她拿手帕,又扶她到旁边的躺椅上仰头靠着,一壁叫下人赶紧拿冷手巾并煮些下火茶,一壁道:“明知道自己会上火,还吃那么多?我记得上次还是在庆王府,你才吃了两粒就坏事了。”
玉旒云仰着头不敢乱动,口中却道:“你的责任不是提醒我别犯错误吗?明知道我会贪嘴误事,也不阻止我,这可都是你害的——你是愉郡主的帮凶!”
石梦泉不和她斗嘴,看下人飞跑来送冷手巾,就帮她敷在额头上。
玉旒云道:“别瞎忙乎,一会儿就好了。咱们接着说。”等下人出去了,便道:“刚才说到皇城护卫——禁军的军官已经都换了,我们也不能临时调别人来。所以必要的时候,唯有叫九门的步军进宫。反正我是领侍卫内大臣,有我的手令调步军进宫也不算太不成规矩。”
“虽然不算不成规矩,但是毕竟步军和禁军是两个派系,”石梦泉道,“就算是九门的步军拿着大人的手令,到了宫门口也保不准不和禁军争起来。万一两下里动了手,那就更加给别有用心的人以可乘之机。”
“那……”玉旒云连日来在户部那边搞得一头劲,满以为自己就算周详,只等着请赵王入瓮,岂料还有这么多补不上的漏洞。她不由心烦气躁:也许只有郭罡才能对一切洞若观火,他每一次提意见看来那样轻松,那样自然,却总是切中肯綮——莫非自己和郭罡还差很远么?
“大人先别着急,我还没说完——”石梦泉依命办理西京防务,自然不能只说弊端不提对策,当下道:“其实每次大军出征归来,皇上犒赏之时都要从军中选拔战斗英勇的士兵进宫为禁军,这是升迁的捷径。这次虽然劳军的银子没有到位所以兵部还没正式办选拔的差事,不过我已经叫陈灏他们把人选好了,等你手令就先进宫当差。他们不跟普通的禁军一处轮班,只负责护卫皇上的乾清宫,皇后的凤藻宫,太后的慈宁宫,和太子的承乾宫,即使是轮转也只限于四宫之间。这等于在四宫加了第二班人马,两班都忠心,就算是加强护卫,如果原来的人中有异心,后一班正好将他制住。而且我早就嘱咐过他们,除了大人的命令,谁的也不听,相当于让大人带亲兵进宫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玉旒云道,“回头我就跟侍卫府打招呼。不过,皇宫如此之大,赵王肯定暗藏人马,有多少,在哪里,我们却不知道。除非禁军和护军全弄成两套人马,否则始终是有隐患的。但是如果都成两套人马,那就太招摇了,也绝对不可能办到。”
石梦泉道:“是。每天几班人马轮流在各处巡逻,要了解每一个人的底细,除非神仙,否则可真办不到。本来我想利用内务府总管何广田——他从仁宗朝一直做到现在,恐怕了解得比我们都多——其实他是从太宗朝就一直在宫里当差的,这样的一个老人,怕是连皇宫里每块砖头长什么样儿都摸得清清楚楚。然而一则这个人我们没有交情,二则我担心他这样一个老人,万一他是赵王一伙,我去找他打听状况,岂不是自己撞到死路上?大人请想,宫中的侍卫总是一拨一拨走马灯似的换,赵王如果要一直掌握宫中的消息,难道不正需要一个长期留在宫里的人么?”
玉旒云想想,虽然没有什么必然性,但是这生死攸关的大事,可不能赌博,只冷笑了一下:“现在真是看着人人都像贼。也好,宁可我怪错他们,不可让他们有机会害咱们。”
石梦泉道:“大人别急着开杀戒呀。因为不知道谁是贼,所以才看着人人都像贼嘛。赵王爷想让我们云里雾里,我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摸不清状况,你看我的这个对策如何——除了乾清宫、凤藻宫、慈宁宫、承乾宫,这些是要紧的地方外,其他各门、各宫和巡逻的人马,包括守卫清漪园和寄春园的那些,每天随机给他们排班轮换,次日值班表到头一日上更得时候才公布——所有人不得请假,统统在营房里等值班的消息,就说是要整顿纪律。如此一来,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会到哪里当差,就算临时想换去什么地方当差,也没那么快找着愿意调换的人。”
“好极了!”玉旒云兴奋地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动作过猛,血又染红了手帕,石梦泉忙把她摁倒:“别激动,躺着说。”玉旒云就拿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我明天就到侍卫府把侍卫名单弄一份来,撕开了拈阄儿。如此一来,心中有鬼的那些人,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到哪里当差,也不知道和谁一起当差,肯定先胆怯了几分。别说没法事先计划什么坏事,就算计划了,也都被打乱,一时半刻不敢轻易行动。虽然可能会让整个禁军有些麻烦,不过关键是让某些人更加麻烦。嘿嘿,原来这种让全天下都人仰马翻的法子才是最省劲儿的,这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石梦泉笑道:“是,我正是看到大人在户部的动作,所以才想出了这条计策。我猜大人在户部不光是想掌握主动逼赵王在准备不足时造反,也是想摸清他这一潭子水究竟有多深,看看朝廷里究竟有多少人是他的党羽。大人要和他斗,不能只斗武力,在朝中也要分庭抗礼才行,否则还不等武斗,他就像上次大青河一样纠集官员们来跟我们文斗了。因此我们必须把文官争取过来,以防将来兵戎相见时这些人在背后使坏。”
“不错。”玉旒云笑道,“本来是怕赶你这只鸭子上架,所以不说来烦你,你自己倒领悟出来了。果然只有你最了解我心意。你分析的没错,其实我没想立刻就逼反他,如果可能,我想避免内战,用最快的方法把他消灭。当然,他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多半是要动武的,那么我希望速战速决,才不会伤了国家的元气。只是在那之前,我一定要摸清他的底细。和咱们在外头打仗一个道理,知己知彼嘛。”
石梦泉道:“大人在户部用的这一招就好像我小时候在乡下看人晒米,沙子会掉下去,糠粃会被吹走,最终只由米能留下来。”
玉旒云笑:“农夫的儿子果然就是农夫的儿子——糠粃和沙子也都是有用之物,如果愿意为我所用,我也不会把他们丢掉的。”
石梦泉也笑笑,因商议定了皇城的防务,便问:“大人说今天找我有三件事,第三件是什么?”
“哦,第三件可是大事了。”玉旒云道,“找你喝酒。今天别人过七夕,虽然不干咱们的事,但是找你喝酒也不需要巧立名目——你有什么好酒——不对,愉郡主送你什么好酒没有?快拿出来我尝尝。”
石梦泉道:“愉郡主的确送了我不少酒,不过全都不适合你喝,否则一会儿鼻子再出血,就要去请林大夫了。”
玉旒云拿手帕看了看,似乎血已经止住了,不过未敢怠慢,害怕若真的再出血石梦泉要大惊小怪请林枢来,到时候林枢“危言耸听”,必然扫兴。因此她还是靠着,道:“好吧,不喝她送的酒也可以,你自己总有别的酒吧?叫人随便弄点小菜,我们也去看星星聊天。”
去过石梦泉家之后,玉旒云立刻发了手令到东台大营给陈灏等几位部下,责令他们即刻将选拔的兵士送到侍卫府。然后,她就按照计划以整顿纪律加强训练训练防备楚国奸细为名,开始了新的侍卫轮值制度。禁军的军官们看起来颇有些怨言,但是谁也不敢违抗命令。当时内务府的何广田也正巧来到侍卫府料理些私事,玉旒云跟他很客气地笑了笑:“何公公管理侍卫府比我有经验得多,我上任这么久,才刚刚开始亲自办点事,今后一定还要向何公公你多多请教。”何广田连忙道“不敢”,笑着道:“王爷说的哪里话?您是主子,是咱们大樾国少见的带兵天才。我是奴才,就修行一万年也比不上您一根寒毛,您别说这些话寒碜我了。”就道了少陪,自去做他的事。玉旒云则亲自监督新选的进军来到各自的岗位上,这才回到户部继续查她的帐。
京官的亏空,悦敏分给玉旒云的那一部份已经都查过一次了。不过因为一直有人陆陆续续在还钱,所以账目天天都有变动。自从玉旒云在上书房吓唬了一众官员又和殷复说了一番“救命”的话,前来还钱的就更多了。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或者是像廉郡王一样自恃位高,或者是欠的银子太多,或者是运银子进京被抢劫——欠债未还的还是大多数。然而这种情况正如战场上劝降战俘,军官们都戏称为“敲冰”。因为开始战俘们都死硬,彼此是一种支持,像北国坚硬的冰面,一旦有人松动了,就仿佛冰上敲开了一条裂缝,敲冰的人只要适时地随便跺两脚,坚冰就会彻底崩溃,同样,当有战俘投降后,劝降的人只须旁敲侧击,最终大部分战俘都会归顺。玉旒云就像是那个敲冰的人,悦敏想要搞坏她的名声,却不知自己成了那个跺脚的。结果玉旒云即使只是不动声色地等,朝中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快要达到极限。
七夕后三天,晋二娘把西京鼎兴总号和附近城镇分号的借贷票据汇总交给了玉旒云,玉旒云同户部的记录一核对,发现总共有二十七名官员从鼎兴借银还亏空。晋二娘道:“我们鼎兴的现银已经差不多了,再要多借,就会影响正常的生意。大人的大事应该也该出手了吧?”玉旒云想想,也该是时候了,就谢了晋二娘,挑了七月十四暨中元节前一天发帖子请没有还钱的以及还了钱但是在晋二娘处有票据的哪些官员一齐过王府来饮酒。
中元节鬼门关大开是全年最人心惶惶的时候。其实每年七夕一过,气氛就开始变了,人们尽量不往僻静的地方去,丢了东西也不去寻,出门归来还要照一照水盆,皆因为迷信中元节是阴间超度投胎和堕入地狱的关口所以鬼在四处游荡。京城自古就是是非地,枉死屈死的冤鬼特别多,京城的人也就特别担惊受怕。玉旒云挑了这一天找大家见面,虽然不说是为什么,但是各人心里有数,所以凡拿到请帖的人都吓得两腿发软,知道者必然是鸿门宴无疑。
这个消息自然迅速传到了悦敏的耳朵里。悦敏知道玉旒云在禁军那里有了动作,晓得她是防备赵王兵变,但是他心想:我不和你动武,你逼得文官们没处走,他们齐来和你闹事,看你如何下台。于是叫那报信的兵部右侍郎谭方不必担心:“她叫你去,你就去。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她还能把大家的命都要了?”
才说着,又听另一人道:“不必如此。”正是赵王进来了。“七月十五有的鬼升天,有的鬼下地狱。超度阴魂升天的那是观世音菩萨,慈航普渡,人人敬爱。而吞下大鬼小鬼让他们不得超生的,最是遭人惧怕——焰口鬼王可是每年都要被烧掉的。”他阴阴地笑着,“观音同鬼王同时在中元节这一天显灵,玉旒云既然要做鬼王,我们何不做观音?她请客,我们也请客,看看谁家热闹。”因叫悦敏也定一份名单送帖子,找来户部总帐,凡是还有欠债未还的,统统都在宴请之列。
“不过谭侍郎,”赵王道,“本王不得不麻烦你依旧到玉旒云那里去,她耍什么花样,总要有人报告给我知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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