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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笑话!”管不着的声音丝毫也不比王致和小,“怎地他袁哲霖揭发人就官运亨通,我管不着一个字还没说,就要被拖出去?”
“那是因为……”王致和一时词穷,但又不能不反驳,就说出一条最可笑的理由来,“那是因为袁大人说的都是真的,而你空口无凭,谁知道你讲的是真是假?”
“大人要这样认为,那我自可以证明给大人看——”管不着道,“虽然那些卷宗我最后急着逃命并没有能带出来,不过可印在脑子里啦!不信的话,我这里默写一份给你,你再去请袁哲霖把疾风堂里的那些卷宗搬来核对核对,看我说的有没有错!”他一边说,一边指挥疾风堂的书记官:“快去,把你们袁大人叫来,叫他带上他的那些宝贝们!嘿嘿,原本他打算捏着这些宝贝敲诈勒索,如今这些东西却不是他一个人独有。死守着也没有用了。”
见他这煞有介事的架势,在座诸位官员人人自危:这杀鹿帮出身的土匪本来就是亡命之徒,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万一口没遮拦说出什么人的秘史来,将来还怎么在朝廷中立身?今日是倒了什么霉?到底是谁和谁在争斗,如此殃及池鱼?
正没摆布,忽然管不着又笑了,道:“王大人别急——你们也不要着急去搬什么卷宗来核对了。要我说,疾风堂那些卷宗里记的根本就是狗屁胡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你们想想,疾风堂里就算人人都是三头六臂千里眼顺风耳,也不可能把全天下所有人的私隐都打听清楚吧?你问问你自己,你老婆有多少私房钱,你晓得么?你外头金屋藏娇了几个美人儿,你老婆又知道么?你儿子几岁开始偷看春宫,你女儿心里看上了哪家的书生,我现在问你,你说得出来么?”
大家听他言语粗鄙,不禁都皱眉。
管不着还接着说下去:“既然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的事,疾风堂怎么就能知道呢?所以依我看,全都是胡编乱造的。他是冤枉你们大家呢!”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他这话又什么用意,如此挑战哲霖和疾风堂,他又有什么后招?打算如何收场呢?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怎知道就是乱编?疾风堂之前已经揭发了不少违纪官员,一切罪证都是查明属实的。”
“嘿嘿!”管不着干笑了两声,“诸位中间有没有谁是牌九高手?呵呵,怕被告一条聚赌的罪名所以不敢承认么?也罢——你要是喜欢没事赌两把,一定知道赌桌上其实运气不重要,最重要就是攻心——分明你抓的是一手臭牌,怎样吓退敌手?那就要靠虚张声势!而如何虚张声势也是一门学问——若你单单在那里吹牛说自己手上的牌如何好,对手未必相信。所以,你得至少先打出及张大牌来,吓他一吓。摧毁了他对你的怀疑之后,你大可以让他认输。他垂头丧气付钱给你的时候,怎么还有心思去翻看那些来不及大出来的牌是大是小?”管不着环视惊愕的官员们,笑着继续道:“袁哲霖把大家逼到这步田地,正是用的这法子呢!你们现在都怕了他,都担心自己有把柄抓在他的手里,连他提到你的名字或者看你一眼,你都吓得要死,岂不正中这小子的下怀?”
竟然还有这种说法?大家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王致和的举动不就是明证么?管不着不过随便点到他的名字,他就立刻跳了起来。也许管不着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呢!但他偏偏这样激动了起来,还说了傻话,真真“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不定哲霖正是依靠大家慌了神、乱了阵脚的机会,探听到了真的秘密?这小子的攻心计实在太阴险了!
“咳咳!”谭绍文小心谨慎。他知道管不着说着话就是为了要煽动大家。他可不想给别人利用——即便管不着说的“虚张声势”是真的,那么疾风堂的一幅牌究竟是怎么样的?剩下来的还有大牌么?谁现在表了态,万一正好撞在那张“大牌”上,可就给别人当炮灰了。他因故做正经,板下面空,道:“管大人这样说,有什么证据?袁大人文才武学世所公认,疾风堂查处贪污迅速准确,迄今为止还没有冤案,这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太子殿下才对袁大人和疾风堂信任有加。管大人今日这番话,莫非说太子殿下是睁眼瞎么?”
“大人这话实在好笑至极!”管不着道,“世上的骗子多得狠,受骗的人就更多了。我们不去说骗子可恶,却怪受骗的人愚蠢,这就是骗子为什么总能逍遥法外的原因吧?‘铁证如山’这是大家都会说的。不过铁还不炼出来的?所以,伪造铁证又有何难?就拿‘捉奸在床’来说吧,地痞流氓常常找个女同伙儿扮演寂寞少妇,专勾引单身商贾,等到冤大头上了钩,地痞立刻就扮演丈夫、大伯、小叔、兄弟之流跑来捉奸,末了,少不得一顿敲诈勒索。姜广轩的那些私生子,不晓得其中有多少是冒认的呢!再说‘斗殴杀人’,也是地痞们常用的伎俩,往往先找一具死尸,或者杀死一个乞丐,接着到有钱人家去寻衅,故意引起纷争。打完一场之后,半夜就抬了尸体上门闹事,也可敲诈一笔。谁知道司马勤那案子是不是这样闹出来的呢?”
刑部的官员多少都听说过地方上的这些案件,的确是泼皮恶霸的生财之道。要拆穿这些也着实不易——大部分最后都“私了”算数,闹上公堂的,还有“讼棍”从中作梗,让官员难以判断。只有少数碰巧破了的案子,才被记载下来。然这些记录相比泼皮的奸邪手段,实在是“管窥蠡测”了!
“诸位大人想一想吧!”管不着道,“袁哲霖使用这些卑劣手段迷惑了太子殿下,还冤枉诸位大人,难道要任他胡作非为下去么?大家就算不是为了楚国的千秋基业打算,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为了自己的脑袋,也得赶紧联合起来把这个大祸害除掉吧?所以我说堂上坐着的各位大人,你们正经的快去把袁哲霖抓来才是!”
话说得如此直白,陪审的官员一时全都愣住——他们的心里无不想“摆脱疾风堂的魔掌”,但是害怕一旦响应了,就没有回头之路。而在座疾风堂的手下虽有心反驳,却怕众怒难犯,不敢轻易出头。唯独冷千山党人如今已经破釜沉舟,非扳倒疾风堂没有活路,就纷纷咋呼道:“没错,先要除掉这个大奸大恶之徒,否则国家永无宁日!”
“啪——啪——”谭绍文拍着惊堂木,“不得扰乱公堂!管大人,你口口声声说疾风堂的证据都是假的,又说袁大人是祸害,要拿他来审问,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所说的都是实情呢?朝廷命官可不能随便逮捕。”
“别的证据我到没有,”管不着道,“不过袁哲霖科考舞弊,这件事情太子殿下也是知道的——听说还是袁哲霖他亲口承认的。自古以来,凡是科考舞弊的,首先要革去功名,接着视情节轻重,或者枷号示众,或者杖刑伺候,至于脸上刺字,流配边疆的,也大有人在。为什么偏偏这个袁哲霖只是闭门思过了一个月,接着还继续做官,耀武扬威?他搞什么彻查官员违纪,难道第一个该被彻查的不是他自己吗?”
“舞弊?”官员们先是一愣,接着炸开了锅。恩科考题被偷的风波当时在朝中引起了多少波澜?虽然当日在贡院之中哲霖的确是说出了真相,但是朝廷在这件事上几乎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如果传到民间,威信何存?况且,竣熙是真的欣赏哲霖的才华,也不想恩科的成绩作废。因此,舞弊事件被当成“家丑不可外扬”,除了当日身在贡院的人以外,都不知道全部经过。现在管不着突然嚷嚷了出来,怎不引起纷纷议论?
谭绍文和王致和都是晓得舞弊内情的。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管不着从何处听到其中的奥妙。看众官员交头接耳,有的惊诧,有的激愤,而冷千山一党还煽风点火,唯恐不能让在座的都加入他们的“倒袁”大军。
本来这群人的目的是要“倒袁”,二王、谭二人是想观望,现在看来,正该顺水推舟了。于是,谭绍文“啪”地拍下了惊堂木去:“管大人,不得信口开河!你并没有证据,本官怎能随便锁拿袁大人来审问。但是科考舞弊并非小事,有必要请袁大人说个清楚——”因吩咐疾风堂的派来的书记官:“你立刻去告诉袁大人这里的事情,看他想要如何处理。”又对王致和道:“事关重大,我看今日的案子也审不成了,先禀报太子殿下如何?”
“正该如此!”王致和道,“不过,这案子还能不能继续审下去,也须太子殿下定夺才是。”
谭绍文一点就通,晓得自己所做的决定越少,将来追究起来的麻烦也就越少,所为“无为而治”简直就是至理名言!他当下也就不退堂,让人给司马非端了茶来,大家一起做等竣熙的旨意。
过了不久,疾风堂那边就来了消息,说,哲霖不在衙门,出门去寻找凤凰儿的下落了。
这算什么?冷千山等人心中有觉得蹊跷,哲霖不是污蔑他们把凤凰儿绑架到了芙蓉庙么?如今又玩什么把戏?
去东宫的人则是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那时,大家喝茶喝到肚子都发胀了。谭绍文正着急要往茅厕去,但也先问道:“见到殿下了么?怎么说?”
“殿下不在宫里。”那人道。原来他在东宫门口等了许久,太监却一直说竣熙正在休息,不能通传,终于,当坤宁宫传来皇后懿旨,询问太子为何迟迟未去请安,太监才不得不招供,竣熙也微服出宫去寻找凤凰儿了。
又去找凤凰儿?王、谭二人互望了一眼,莫非是和哲霖在一处么?太子与哲霖如此亲密,或者连冷千山和司马非联合起来也扭转不了局势吧?该如何是好?
“到底还审不审?”管不着伸了个懒腰,道:“再等下去,两位大人要请咱们吃晚饭才行了。不知道刑部有些什么饭菜可吃?是不是打点的银两多,饭菜就好些?啊呀,我们还不是囚犯,却在刑部叨扰,会不会也被参一个‘*’的罪名?”
本已心烦意乱,还要被他调侃,王、谭二人恨不得将这土匪打三十大板。不过,管不着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大一批“人犯”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还是先把他们带到大牢里去,案子压后再审吧。
方要如此命令的时候,突然外头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吓得谭绍文僵尸般从椅子上直挺挺跳起,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擂响了鸣冤的大鼓——虽说楚国从县衙到巡抚衙门到刑部都可以“击鼓鸣冤”,但是真正到刑部来告状的实在少而又少,自谭绍文上任以来总共也不过十来件,但这半年来就已经有了两回,一次是张氏状告司马勤谋害她丈夫,一次是张氏的公婆状告司马勤谋害张氏,此后种种风波,不须赘述。如今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了,谁又来忙里添乱?
不及吩咐人去看个究竟,外头鸣冤的人已经扛着鼓槌大步闯到堂上来了——可不就是“越狱”而去的董鹏枭么!众人不禁讶然,谭绍文像见了鬼似的,道:“你……你怎么来了?”而王致和则喝道:“来人!还不把重犯董鹏枭拿下?”
“不必!”董鹏枭分开人群走到了前头,竟“扑通”一下直挺挺跪倒,“我是来喊冤的,有人图谋不轨,要谋害于我,我不得已之下,才逃出刑部大牢。听说刑部狱卒死伤惨重,想来也是出自此人的手笔。请两位大人明察。”
看来又是状告疾风堂和哲霖的!不用他开口,王、谭二人都能猜得到,但还是要例行地询问一句:“你……你如此说,有何证据?”
“当然有!”董鹏枭头一扬,“我有人证物证!”他说着,高声呼道:“还不快把证人请上来?”
大家都充满了好奇,向门口望去,只见应声跑上来一队士卒,却不是刑部的兵丁,而是凉城府的捕快。他们又簇拥着一个人,正是程亦风。
好嘛!这一定是串通的了!王、谭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朝廷之中谁和哲霖闹得最凶的?还不就是这书呆子程亦风么!连在东宫率领大家长跪不起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都敢做,今日会跟这支“倒袁”大军走到一起,也不是稀奇的事!哲霖对头这边的筹码似乎又加重了一枚。
“程大人——”大学士就是一国之相,因此所有在场的官员都起身向程亦风行礼。而程亦风也一一还礼。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折腾,他现在衣衫褴褛犹如乞丐,走动之时不断有布片枯叶飘落下来,到得王、谭两位主审面前的时候,竟然鞋子也掉了一只。众官员不免有的吃惊有的窃笑——这书生哪儿有半点朝廷命官的模样?但转念细想来,他自从落雁谷立功得以进入兵部,大部分时候都是萎靡困顿或者狼狈万状的吧!他的行为如此不符合官场的规则,有时甚至愚蠢至极——愚蠢到别人都没法想象他的用意。眼下他这副打扮,难道是别有用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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