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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忽然想了起来:“当年郑国不归谷的瘟疫好像是林大夫一力医治,他一定晓得治病的良方。就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端木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催促道:“大家还是赶紧去照料病人吧。如今咱们可是一刻也不能松懈呢。”
军医们没有旁的选择——毕竟不能抄着手等林枢回来——便都点头退出去,独留端木槿在房内守护。她丝毫也不敢怠慢,每过一刻,就去试试罗满的脉搏。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见罗满还未醒转,她心下焦急,想:人若是昏迷不醒,可怎么让他喝水吃药呢?此刻虽然并不像是生死关头,但再等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倒不如试试用猛药把他救醒。
因唤了王小虾来,叫他用大碗取四条水蛭,并向军医们讨一份四逆汤和一把盐。
王小虾动作麻利,不时就办妥了,端木槿即吹凉了汤药,试了试,又加了些凉开水。接着在水蛭身上撒了些盐。这些肥胖的蠕虫立刻萎缩了。她又将他们放进汤药里,水蛭的身子才重又涨起来。
“咦,这是什么道理?”王小虾好奇地问。
“水蛭身上原有些粘液,撒了盐就被溶解了。”端木槿回答,“它的身体失去保护,体内的水就流了出来,如果不再补充水分,就会干死。把它放进汤药里,一则洗去盐分,二则也逼它吸水。它便又恢复原状。”
“原来如此!就好像腌萝卜一样!”王小虾恍然大悟,但又不解道,“那,往人的皮肤上撒盐,人为什么不会变干瘪?”
端木槿一边用手巾擦着罗满的胳膊,一边答道:“人的皮肤和水蛭是不同的嘛——不仅是人,猫啊狗啊,也都和水蛭是不一样的。到底其中有何玄妙之处,我也解释不清楚。留待日后你慢慢去钻研吧!”说罢,在罗满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仔细看了血管的位置,就抓了一条水蛭来放在罗满的手臂上。王小虾看到,不禁惊呼出声,但端木槿又取了少许盐,在水蛭头部附近撒了一点,水蛭扭动着,身体又缩小了,不久,从罗满的手臂脱落。端木槿又把它抓着,放进汤药里。同时,也拿起另一只吸饱了汤药的水蛭放在罗满的手臂上。
“这……这药就……就已经从水蛭身上到了罗总兵的身上?”王小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其他的病患也可以这样医治?”
“希望是如此吧。”端木槿道,“不过,此法甚为危险,用药的浓度稍有不妥,可能造成病人血脉失衡,而如果用盐的分量和时机掌握不好,又可能把水蛭干死,没法吸药吐药……即便是一切都掌握得恰到好处,水蛭的性命也是有限的,经不起多次使用。”
“哦,所以要多抓些水蛭来!”王小虾搔着后脑,“要是能像养鸡养鸭一样的养水蛭,不也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端木槿笑道,“但哪儿有那么简单呢?你帮我去准备糖、盐和开水来,等罗总兵醒了可以喂他喝。”
“是!”王小虾大约是得到了心目中“神医”的指点,几乎雀跃着跑出门去,过了一阵,便将端木槿所要求的都备齐了。端木槿教他如何将糖、盐按一定的分量比重溶化,又告诉他,其他病患,只要能够吞咽的,都要喂这样的糖盐水。王小虾喃喃念了几次,记下了,又站在一旁继续看端木槿如何使用水蛭把四逆汤注入罗满的体内,一时问这个,一时问那个,极尽好奇,但又不乏细心。
见一碗汤药已经用尽,他便把药碗收拾了,问:“罗总兵几时才会醒?要不要我再去端一碗四逆汤来?”
端木槿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你真有心做大夫,就去读一读《黄帝内经》。那里面有句话说:‘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可见只要是药,多半也是有毒的。用的分量正确,才能救人。用多了,可能就把人毒死了。再说,汤药起作用,并非瞬息之间,而人体要恢复,更不止需要一时三刻。岂能性急呢?你与其在这里等着心焦,不如去和其他大夫们一起准备些糖盐水给旁的病人饮用,不是更好?”
王小虾红了脸:“是,我这就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不过端木姑娘,我识字不多,《黄帝内经》这么深奥,我可看不懂呢!”
看他那傻呵呵的模样,端木槿禁不住微笑。可是,那笑容随着少年身影的消失也僵在她的脸上。此刻,她哪里还笑得出来呢?她真的没有把握能够治好罗满——遑论治好揽江城里所有的病患。
这一笔孽债。已经无法去深究谁是罪魁祸首。她也不想再辨明是非黑白。只是不愿这些人命都被算在林枢的账上。甚至,她有过一个念头:若她也染病,死在揽江,那么一切便有了个了结。
她默默地看护着罗满,强迫自己摒除杂念,只是思考和治病有关的事。如此,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微微盹着了,头猛一垂,又醒过来,看到罗满睁眼望着自己,不禁惊喜道:“你醒了?”
罗满的嘴唇干裂,说话很是艰难,张了张口,端木槿就扶他起身,喂他喝糖盐水:“觉得恶心也要喝下去。这样才有希望保存体力,也把邪毒冲出体外。”
罗满毫无异议,大口喝了,又躺下:“我刚才是不是到鬼门关转了一遭?”
“这我也不知。”端木槿道,“不过你晕过去没法服药,我就用水蛭把四逆汤注入你的身体,也许这汤药奏效了吧。”
“水蛭?”罗满迷惑。
端木槿指了指他手臂上的小伤口,又把旁边碗中的水蛭拿给他看。饶是罗满驰骋沙场身经百战,见到这些虫豸也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你怕了?”端木槿瞟了他一眼,“当初玉旈云中毒,我也是这样把她救回来的。只希望这法子能够救回现在揽江城里病入膏肓无法自己消化汤药的那些病患。”
“我不是怕,只是有些惊讶而已。”罗满道,“没想过这些吸血蠕虫还有如此妙用。姑娘在我身上试过有用再去救其他人,那最好不过……能活着让你试药,总比死了让你去研究尸体好。”
这本是句笑话,可端木槿却笑不出:“所谓生死有命,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大不了……大不了我给你填命。”
“姑娘这是说哪里话?”罗满怔了怔,“我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贱命一条,自己不小心染上了瘟疫,死则死矣,哪儿有让人填命的道理?难道有个天花娘娘管天花,还有个瘟疫娘娘管瘟疫?那我要是死了,就去找这个瘟疫娘娘报仇。”
这又是一句玩笑话,大约是罗满看端木槿面色凝重,疑心自己多半不治,所以特地说来宽慰她。只可惜,他平时是个严肃的人,并不擅长说笑。且此时端木槿心中那些苦楚他也全不明白。这句笑话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宽心,反而叫端木槿更加难受了。她扭过脸去,不让罗满看到自己的表情,淡淡道:“世上哪儿有什么天花娘娘?你这病也不是不治之症,就看你有没有毅力和它斗到底了。”
“哈!”罗满勉力一笑,“我是个在枪林箭雨中打滚的武夫,死且不怕,还怕瘟疫?就斗它一斗——”话还未说完,忽然身体一缩,又趴到床边呕吐起来。
“少说话,多休息吧。”端木槿拍着他的脊背,给他端水漱口,又让他喝多一碗糖盐水,“这水不是药,你尽量喝——我再去准备多些来。”
“好。”罗满端碗一饮而尽,给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又道:“姑娘自己也要当心,你的伤还未全好呢——希望林大夫早些回来。”
不忍心看,不忍心听,端木槿点头敷衍,逃出门去。
那天夜里,乔家大宅里又死了三个人。次日,揽江县衙的病区有消息来——那儿本有病患五十余人。也就一夜的功夫,死了十二个,但黎明时,又送了十五个来,依旧人满为患。大伙儿都担忧万分——再这样下去,揽江城里的人怕当真要死绝了。不过,城中毕竟都是军人,虽然担心自身的安危,却也不敢擅自逃亡——身在敌人的境内,逃出去多半是死,侥幸回归樾国,则要以逃兵论处,仍然没有活路。所以,只能在绝境里求得一线生机。故此,大家对于端木槿借罗满之名所下达的“军令”执行得一丝不苟,希冀由此劈开一条生路。
兵士们好像当日在乾窑一样,编为不同的班次,有的负责管理食物与饮水,有的负责处理人畜粪便和尸体,还有的负责洗濯。亦有一群向来机灵又办事稳妥的被分派前来协助端木槿等各位大夫,一些要捕捉水蛭,一些帮忙煮水配药,识字的则记录病情。王小虾既有过在乾窑抗疫的经验,又得到端木槿的亲身指点,此刻俨然成了这班人的领头者,带着他们忙出忙入,连坐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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