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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如此!乌昙不得不赞同晋二娘的分析。这不就把一群没什么用的人——甚至有可能成为阻力的人,变成了己方的战力吗?这丑怪妇人可真不简单!“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他由衷地道,“财东的计策实在高明——哈哈,想不到我一介海盗,差点儿旱地行舟,亏得财东开闸放水,这场危机可以化解了!”
“现在说化解,未免太早了。”晋二娘道,“正面交锋的胜负,咱们左右不了。是王爷获胜,还是复兴会扭转局面,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晓得。只不过,对于郢城的百姓来说,这也并不重要——不要葬身火海,不要被烧尽家财,那才是他们关心的。所以,他们其实也不是帮王爷,是在帮自己而已——至于小妇人,我乃是樾国商人,好不容易在这里站住脚,银子没赚到,可不想血本无归,我自然是支持王爷的。”
这份支持,有可能就成为今日成败的关键呢!乌昙想。
他们这样谈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梅花巷。毕竟有些商家之前参与过永明渠的修缮,而一路上越聚越多的百姓,也有不少曾经被征为民夫,多少晓得这水渠的布局走向,很快就已经从一处水井旁找到了暗渠的入口,开始动手挖掘。但是晋二娘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叫住大家:“各位父老,咱们大动干戈之前,还有件重要的事,我得跟大家说一说!反贼心狠手辣。既然不惜埋下火油火药,拉咱们陪葬,可不会抄着两手,看咱们捣毁机关。反贼长什么样儿,咱们不晓得。总之没有在脑门上写‘复兴会’三个字。所以,咱们得多加注意。若是身边有什么可疑人,咱们一定得合力将他拿下,免得他跑去通风报信——要是他狗急跳墙,在这里就点起火来,那咱们就全体要被炸上天了!”
百姓一听,深以为然,有些当即前后左右看看,搜寻可疑之人,还有的道:“我们带来的都是我们自己认识的,绝没有一个失心疯的反贼!只要大伙儿都和自己的街坊邻居一起,遇到生人,就盘问清楚,这样反贼便没有可乘之机了!”
“好得很!”晋二娘点头,“现在我鼎兴已经发散人手去寻恒祥绸缎庄的钱老板、龟山茶庄的李老板还有四友古董店的薛老板等等,一起帮忙拆除这些要命的机关。大伙儿只管放心,只要齐心合力,每一处地方的火油火药都能被找出来,郢城便会平安无事。因此,你们就不用去给自家的亲戚朋友报讯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三角眼中射出冷光:“现在梅花巷这里,只要有一个偷偷跑去报讯的,咱们就当他是反贼,好不好?”
“这……”大伙儿其实心里并不是都想过要去给城中其他地方的亲朋好友传信,但是听晋二娘这样说,哪怕有此念头的,也都打消了。“不错,就这样办吧!咱们留几个在外把守,提防反贼图谋不轨。”
“甚好!”晋二娘道,“咱们这里有些官兵老爷。他们其实是迫不及待想要下暗渠去挖火药。不过,可以让他们留几个人在外面,咱们也留几个人在外面,一同把守,大家觉得如何?”
“就照财东说的办!”大伙儿道,“别啰嗦了,赶紧去挖那些要命的东西!”说时,锄头、铁锹一通乱砸,将暗渠挖开了。
海盗们虽然出身草莽,但是真正动员平民百姓做这样一件要命的事情,他们还是头一遭,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乱起来无法控制局面。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百姓团结起来自救,就好像他们的弟兄与敌人短兵相接一样,并不需要讲求计划章法。性命攸关的时候,个个都克尽本分。在外把守的,瞪圆了眼睛,几乎连一只野猫也不允许走出他们的监察范围去。而在内挖掘的,先是大刀阔斧,然后就小心翼翼。因暗渠内部不见天日,大伙儿担心误触机关引发爆炸,原想借几盏灯笼,又怕带了明火下去反而危险,就想出拿铜镜反光的法子。住在旁边的人,立刻就找了好些镜子来,有人帮忙照明,有人继续挖掘,里外同时开工,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几乎把整条梅花巷给挖开了。
挖了这么长都未找见,这还得继续挖到几时?乌昙心中焦躁,郢城的明渠暗渠这么多,没有复兴会提供确切的位置,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吧?而且,在挖掘的过程中,还不断有附近的百姓加入,人越多、越杂,越是容易出差池吧?他不禁想提醒晋二娘:是不是该想个旁的策略?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街角的沟渠里忽然传来呼声:“找到了!”
这一嗓子的效果,跟点燃火药也差不多,现场登时炸了,四面八方的人都围了过去:“找到了,在哪里?有多少?”
“快都让开!”晋二娘厉声大喝,“又不是挖到了金子,小心被炸上天!”她个头虽小,嗓门却大,果然把大伙儿都镇住了,“唰唰唰”地退开,给她让出一条路。而乌昙则抢在她的前面,扑到最初呼声传来的角落——地上的青石板已经完全被掀起,露出下面修葺整齐的水渠。中间是三尺宽的水沟,两侧还各有一尺宽的石台。此刻,在靠近街道内测的石台上,整整齐齐放着四个罐子,后面还拖着一根麻绳,长长地深入尚未挖开的暗渠中。
“就是这个吧?”那最先发现的人问道,“要不要打开看看?”
“这位大哥你请退开一边。”乌昙跳进水渠。他虽然浑身血污,但毕竟身穿军服,那人立刻服从了他的命令。乌昙即小心查看那四个罐子,将上面的封口揭开,见有一罐是油,另外三罐都是火药。“果然就是反贼的机关!”他虽然知道这是致命之物,却也忍不住心中欢喜——总算是找到了。
“好极了!”晋二娘拍手,“来,咱们就地销毁,倒在水沟里吧!”
“真是老天保佑!”众人之中响起一片欢呼声。虽然也有小声抱怨,说这油分给大家点灯多好,但立刻被人嘲笑:整个郢城不知有多少反贼的机关,都分给大家,要点长明灯了!
便在这与生死关头全不相衬的笑语生中,火油、火药都顺水而去。随着四个罐子被倒空又狠狠地摔碎,欢呼声更响了。郢城似乎瞬间又活过来,而笼罩众人的不安与恐惧,仿佛也都随波而去。
“这麻绳想是反贼的引线!”众人道,“咱们可以顺藤摸瓜,沿着这绳子的方向挖就好!”
有了这线索,大伙儿干劲更足,效率也更高。很快挖到了第二处机关,照样销毁了火油火药。在那里,见到了两条引线,众人因决定兵分两路继续挖掘。这样便需要更多的人手,虽然挖掘梅花巷的时候,不断有百姓加入,但兵分两路则远远不够。晋二娘即采纳了一个沽衣铺老板的建议,用他店里的红色布料给百姓们绑在手臂上作为标记,再招募自己信得过的左邻右舍加入,也发红色布条为记号。“大家可要小心了!”晋二娘道,“若是让反贼混进来,咱们都得没命!”众人无不称是,各自照办。
此时,大约已未时过半,乌昙虽然担心百姓众多鱼龙混杂,但是心知自己不能继续耽搁,当尽早去和玉旒云会合。即和晋二娘道别,招呼弟兄们往旧皇宫方向去。
他们奔走起来,越发感到被动员得百姓人数之众——从与晋二娘分手的地方,跑出一条街,沿途都还能看到奋力挖掘的百姓,更有人源源不断涌来。
果然是谁能得到百姓,谁才赢得这场争斗,他想,复兴会身为馘国遗民,多少手段都用上了,怎么就没能赢得自己的百姓呢?此念一起,不禁又问:那么玉旒云呢?玉旒云难道得到了郢城的民心?这问题的答案他不知道。但是他确定,玉旒云曾经赢得了除了他师父之外的整个海龙帮,也彻彻底底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又奔出一程,渐渐街上的人开始少了。不过,仍能看到从晋二娘那边队伍派过来报讯的手臂上帮着红布条的人。再走一程,街上才几乎和清晨的死寂一般无二。但也在这个时候,听到了某处小巷子里传来那跳大神的喧嚣声。
干掉他们!乌昙向弟兄们打了个眼色,大家便会意,齐向那喧嚣处奔去。只不过,还未到跟前,冷不防旁边某个院落众蹿出七八名壮汉,跟后又出来三五个妇人,手持棍棒,大吼道:“反贼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他们会去点火烧死咱们!”乌昙等人不由一愣,又注意到其中一个举着烧火钳的胖妇人手臂上绑着红布条,这才明白过来:想是晋二娘放出消息——但凡跳大神的,都是企图火烧郢城的反贼,在被她呼召的百姓中,这话已经传遍了。所以这边的人虽来不及加入挖掘的队伍,也听说反贼扮成神汉仙姑,远远听闻锣鼓声,即喊打喊杀冲出来了。
复兴会就这样变成了过街老鼠吗?乌昙心中好笑。“看来用不着咱们出手了呢!”他对弟兄们道,“不过还是去瞧瞧,若对方身怀武功,只怕普通百姓还不是对手。”
海盗们都点头称是,跟他一同追上前去。果然见到五六个巫婆神汉打扮的人被百姓们团团围住,棍棒笤帚劈里啪啦如雨而下,咒骂声、讨饶声此起彼伏。
“诸位大哥大姐误会啦!”那几个挨打的人嚎叫,“我们真不是反贼!听我们解释!”
“少啰嗦!”百姓们怒吼,“哪有反贼肯承认自己是反贼的?今天就打死你们这帮龟儿子,看你们还怎样兴风作浪!这段日子,我们可算受够了!”说时,又是劈里啪啦一顿好打。直打得那几个巫婆神汉嗷嗷惨叫,有两三个都晕厥过去。只剩一人还有力气辩解:“我们……我们都是鼎兴的伙计……不信,你带我们去前面见财东就是……”
鼎兴的伙计?乌昙一怔:若是复兴会众人情急之下狡赖,断不会说自己是鼎兴的人。想来这几人是晋二娘先前派出去求救的数队人马之一。若是如此不问青红皂白被打死,可真冤枉!他连忙和弟兄们上前阻止。而众百姓见他们穿戴官兵服色,再怎么义愤填膺,也都悻悻住手。此时他们方才能看清圈内挨打的几人,早已经头破血流奄奄一息。“诸位是财东派出去报讯的吗?”乌昙赶紧抓住一个伤势较轻的人问。
那人既惊恐又委屈,几乎连整话也说不出一句,颠三倒四的哼唧了半晌,乌昙才听明白——这些人果然就是晋二娘早先派出去求援的,只是一路上都未遇到巡逻的官兵,反而撞上了几拨复兴会的人,中途还被叫去“保护太妃”。他们生怕露陷,不敢推搪,只得跟着所谓太妃的车轿去到城中一处宅院,在那里见到好些遗老遗少,都朝服打扮,还有一个周身华服的孩子被称为“太子”,听众人议论说,鱼肠胡同只怕已经为樾军所觉察,正好用那里当诱饵,而太妃、太子和诸位王公大臣就从这里去皇宫。几人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晓得兹事体大,须得赶紧报告官府。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从复兴会的据点溜出来,他们直奔郢城府衙。只是到了跟前,见衙门大门紧闭,连站岗的衙役也不见一个——当然也没有见到晋二娘派来官府求救的伙计。几人不知此处是不是已经落入反贼之手,心中感到万分绝望。偏巧在这个时候,他们撞见了晋二娘适才派出来让各个店铺的掌柜帮忙挖掘永明渠的那几个伙计。这几人不由惊喜得差点儿哭起来——尤其,听到鼎兴的贼人已经被杀得片甲不留,晋二娘等人一切安好,伙计们忍不住连连叩谢各路神仙。
“内亲王的手下都和财东在一起。”后来的伙计建议道,“你们赶紧回去,就可以将消息传给内亲王了!”
于是,这些先出门的伙计们便又折返回来。没想到今日注定一波三折,快到家门口了,被街坊邻居拿下痛打一顿。
众百姓听他们叙述至此,也晓得自己打错人了,有些过意不去。“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众百姓七嘴八舌,“幸亏在这里遇上几位官爷。几位大哥不用忙着回去鼎兴,先到我们家里去歇一歇吧。”
那几人也实在站不起身,只得接受了街坊的歉意。而乌昙则问明了他们口中所说的“太妃”和“太子”的所在,便和弟兄们奔那边而去。
那处宅院的地点倒是一点而也不令人意外。就在复兴会的其中一个据点芳菲园附近,几乎可以说和芳菲园背靠背而建。门口挂的是镖局的招牌。此刻和街上其他店铺一样,大门紧闭。
有了方才血洗鼎兴的经验,乌昙一行丝毫也没有多想,直接分头翻入院内,打算照样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连复兴会领头的前朝大将和其他主要战力都已经在鼎兴被歼灭,这个空有遗老遗少的地方,至多有几个三脚猫护卫,不足为惧。
众人都提着兵刃,红了眼一般在宅院内搜索。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绕了一大圈,连个鬼影也没有见到。众人在中庭碰头,面面相觑:难道贼人已经离开了这里,前往旧皇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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