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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后花园栖凤阁的大门轰然关闪,符雅的世界也陷入一片黑暗。在软骨散药力的作用下,她先是昏睡了过去,到了后半夜才醒过来,只见天色清朗,星辉遍地。她试着动了动手脚,感觉恢复了力气,就站起身来,摸索到了门边——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锁。她心下先是一喜:或者可以逃出去!不过紧接着,又是一阵茫然:逃出了栖凤阁,然后去何处?她能够逃出坤宁宫吗?能够逃出皇宫吗?即使出去了,要去找谁?崔抱月已经暴露了,邱震霆等人估计也已被牵连,公孙天成很快会被皇后的人追捕。去找白赫德?老神父只能庇佑她一时,对于时局却无能为力。去找程亦风?那岂不正中皇后的下怀?
一时间,只觉得周围的世界都消失了,只余一片黑暗的虚空,在此茫茫无尽的空间里,她哪里都可以去,却也无所谓去哪里,因为去哪里都没有用。莫非自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她背倚着墙壁慢慢跌坐下去。
也不知愣了多久,传来了五更鼓响,就要天亮了。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团暖黄色的光晕照亮了门上的雕花琉璃,接着,门开了,皇后擎着灯走了进来。符雅“倏”地一下跳起,但因为腿脚麻木,又跌坐下去。
“干什么见了我像见了鬼似的?”皇后道,“我又不会吃了你。”她的手里竟然拎着一只食盒,放到符雅的面前:“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是我才吩咐小厨房做的。”
符雅动也不动,只盯着皇后。
“放心。”皇后道,“是你想杀我,我可不想杀你。我不是早跟你说过?那晚在你家里,是我一时糊涂。咱俩始终是一家人——若非如此,凭你之前那番举动,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么?”
符雅扭过头去,不理会。
皇后在她身边的榻上坐了下来,将食盒打开,一样一样的点心放在符雅的面前。“我以前从不知道你的脾气这么倔犟。还以为你生性随和,一遇争端就会尽量息事宁人——”她笑了笑,“也难怪,你毕竟不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还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也有很多事你不知道。你离开凉城的这许多年里,我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情非得已。你若一直在我身边就会明白了。”
符雅不搭腔。
皇后也不介意:“没关系。以后时间还多,我慢慢说给你听——这辈子还长着呢!你要看开些,别跟我拧着,这样对谁都不好。”
符雅依然不理会,就像没听见一样。
“你这孩子,”皇后道,“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想通?你要跟我斗,你斗得过么?就算是你斗垮了我,你想让谁来主持大局?修道炼丹的皇上?年少无知的太子?野心勃勃的康亲王?浑水摸鱼的袁哲霖?还是河对岸的樾国人?若是你能想出一种安排比我现在所做的更好,我即刻收手——你说说看!”
那倒还真的没有,符雅想,但她忍不住反唇相讥:“娘娘说的太可笑了——我听说玉旈云攻陷郑国,首都江阳的百姓夹道欢迎。她在郑国施行了一系列新政,四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简直好过郑国以往任何一位皇帝。倘若今天玉旈云占领了凉城,告诉娘娘说,樾国的文臣比楚国的清廉,樾国的武将比楚国的勇敢,樾人治楚,不仅可以使百姓衣食无忧,还可以实现天下一统,功在后世——娘娘是不是劝太子立刻投降,向樾国皇帝称臣?”
皇后被她堵得愣了愣,露出了愠色:“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你这强词夺理的丫头!我跟你说的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公孙天成到底想干什么?你不说出来,我就难免要和他正面交锋,事情闹大了,朝廷会元气大伤。你是想让歹人乘虚而入,让樾寇渡河侵略么?你刚才说到郑国——如果不是郑国皇帝驾崩,宗亲争夺王位起了内讧,樾寇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占领郑国?你想看江阳献城在我国重演?”
符雅咬着嘴唇,不回答。
“好,你就犟吧!”皇后愤愤地站了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我见得多了——你既然一意孤行,我就让你尝尝罚酒的滋味!”
她摔门走了出去。这次符雅听见上锁的声音。还听见皇后吩咐:“明天叫人把窗户都给我钉上。对外就说符雅病了——我看她真病得不轻,病得都糊涂了!什么时候清醒了,再放她出来吧,省得她把疯病传给别人。”
“娘娘英明。”门口的太监回答道,“奴才看,凡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都有疯病,正该叫他们都好好吃点苦头。”
“哼!”皇后冷冷的,忽然转头看了看这小太监:“你面生得很——小顺子到哪里去了?”
太监嘿嘿一笑,公鸭嗓子瞬间变了:“娘娘好眼力——小顺子睡着了,他们都睡着了!”
谁?符雅愕了愕——还不及在记忆中寻找这嗓音的主人,门外的人已经自报家门:“臣袁哲霖,给娘娘请安了。”
“袁哲霖?”皇后也吃惊不小,倒退一步,若不是门一上锁,她就要摔进栖凤阁来。“你好大的胆子,闯到坤宁宫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
“我身上的死罪何止这一条呢?”哲霖笑道,“而娘娘自己犯下的死罪只怕比我还多!”
“你在胡说些什么,本宫完全听不懂。”皇后道,“你到底有何意图,还是赶快挑明了——如果你想让本宫替你脱罪,恐怕不可能。后宫不干政,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教训。本宫可宁死也不会违背。”
“啪啪啪”,这是哲霖在鼓掌:“娘娘说的太有道理了——后宫干政,那就是颠倒乾坤了,所以娘娘一直致力于管理后宫,比如阻止皇上娶大臣的遗孀啦,将有可能狐媚惑主的女子和亲到樾国啦——这些都很久远了,不提也罢。最近娘娘更是为了阻止霏雪郡主这个品性顽劣的小妖女迷惑太子,不惜毒害皇上嫁祸给她,好叫她永远失去当太子妃的机会……啊呀呀,娘娘为了让后宫井井有条,可真是费尽心血呢!”
他知道了!符雅惊了惊,随即又想:是了,哲霖一向最会打听别人的*秘密,这些事他知道了也不稀奇。他刚才又在外面偷听,也不知听了些什么?他有没有猜出自己和皇后的关系呢?心中一紧:若是程亦风知道了自己原是皇后的私生女,该如何是好?此念一起,又觉得自己太过愚蠢,自己的性命大约就要不保,而程亦风的前途也不知如何,却来担心这些无用之事,着实可笑!
听到哲霖揭穿自己,皇后反而变得心平气和:“疾风堂堂主果然名不虚传,消息灵通得很。以你抓住人家把柄就漫天要价的脾气,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呢?”她顿了顿,没等哲霖回答,又冷笑一声,道:“本宫真的很好奇——你以为你还能东山再起吗?就算你抓住本宫的把柄,你能卖给谁呢?皇上?康亲王?太子?天下唯有他们能动本宫,但是偏偏事到如今他们谁也动不了我——谁也救不了你。我看你不如到西瑶去,那里的人还不认识你,或者你可以从头再来。”
“娘娘完全误解我的意思了。”哲霖道,“我不是来威胁娘娘的,我是想来帮娘娘的——娘娘不是想知道公孙天成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吗?符小姐不识好歹不肯说,我可以告诉娘娘——公孙天成是于适之的故人,他已经联合了杀鹿帮还有崔抱月想要替韩国夫人报仇。花神图和于家老宅磷粉写的诗,都是公孙天成的所为。”
“就这些?”皇后冷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惊天大消息,要夜闯坤宁宫,原来是放马后炮来了——崔抱月才刚刚落荒而逃,你不如抓了她来,倒还显出你有些本事。”
“崔抱月不过是个鲁莽妇人。”哲霖道,“要抓她易如反掌,只不过抓她有何用?幕后的主使是公孙天成——这老儿写了一出戏叫做《花神记》,讲的就是皇后如何害死了花神下凡的贵妃,娘娘可以过目——”说着,真的递上了全本《花神记》去。“他和杀鹿帮的人打算把这戏唱得人尽皆知——”
“那又如何?”皇后连看都不看《花神记》一眼,“人言何畏?先已经有花神图,又有于家老宅的墙上的诗句,现在再唱一出戏,接下来还想玩什么花样?写两篇野史传奇流传于世么?无非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若是大家有闲工夫来传谣言,那正说明国泰民安,我还要去感谢列祖列宗呢!”
“娘娘胸襟气魄异乎常人。”哲霖道,“不过,他们不仅仅想在民间唱,还想到宫里来唱,再让康亲王来揭露娘娘害死韩国夫人的真相——康亲王也许会顺便将娘娘多年来在后宫的所作所为都公诸于众。这可就不是传谣言那么简单了。”
“公诸于众?”皇后嗤笑,“你料得不错,康亲王手里的确握着亲贵们的许多把柄,可这些把柄形同鸡肋。他和你疾风堂不一样。你疾风堂甫一成立,立即大张旗鼓揭人*,世人都知道,疾风堂存在的目的就在于此,况且,你那时有太子撑腰,但凡揭发出来的,统统都是可以按律法办的,虽然遭人讨厌,也算光明正大。但康亲王却不同。他执掌宗人府,宗人府是做什么用的?是要维护皇室正统,监察宗亲举止。它就像是宗室的衙门,衙门若遇到不法之事,理当立刻处理。但几十年来,康亲王搜集亲贵们诸多把柄,却不将他们法办,这本身就说明他私心着重。这些把柄因而轻易是见不得光的,康亲王不会傻到做自打耳光的事。尤其,他手中其余亲贵的罪证倒还可以由我或者太子来做主处罚,他要来揭发我,如今皇上不中用了,他揭发给谁看?向所有宗亲哭诉?谁会信他?霏雪郡主刚刚牵扯到刺杀皇上的事件中。康亲王自己也禁足在家。他忽然跑出来抹黑我,天下都会以为他是在造谣。所以,你也不必在此危言耸听。”
“娘娘果然厉害。”哲霖道,“武林中有种功夫叫‘金钟罩铁布衫’,练成者可以刀枪不入。但娘娘未练此功已然无所畏惧,都说什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在娘娘身上,怕是没有作用的——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娘娘若是根本不怕公孙天成也不怕康亲王,刚才何必逼迫符小姐说出公孙天成的计划?”
皇后没想到他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略愣了愣,才道:“你在外头偷听这么久,难道没有听明白我跟符雅说的话吗?我不想他们把事情闹得太大太麻烦。”
“不错。”哲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今日来见娘娘,也就是想帮娘娘铲除这两个心腹大患。”
皇后瞥了哲霖一眼:“你要帮我除掉他们?奇怪了,且不论你何来这么大的本事,就算你真的除掉了他们,又能如何?一个是程亦风的幕僚,一个是涉嫌刺杀皇上的罪臣,杀了他们算不得什么功劳,不足以帮你洗脱罪名重获权力——你帮了我,我却不能帮你。”
“在皇后娘娘这样的明白人面前我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哲霖道,“天下除了傻子以外没人愿意做蚀本的生意。我来帮皇后娘娘,自然也是要帮我自己——娘娘在宫里运筹帷幄,以四两拨千斤之计,化解了一场逼宫叛乱的风波,袁某十分佩服。想来,娘娘也很清楚,怂恿疾风堂逼宫叛乱的幕后主使就是康亲王。希望太子早日登基,在这一点上,娘娘、康亲王和我袁某人的目的是相同的。不过,康亲王想摄政,而且康亲王手里掌握的东西对娘娘始终是个威胁,因此,计较起来,只有我袁某人和娘娘的目的最接近。只要太子登基,楚国富强,后宫安稳,便皆大欢喜。娘娘说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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