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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罡虽然是“马后炮”,但大抵猜的不错。
玉旈云并不在楚人的手中。公孙天成连她的头发也没见过一根。不过是综合过往所掌握的种种消息,推测玉旈云在因病无法亲身指挥大军的情况下,选择潜行楚国,以神出鬼没的方式来扰乱楚军,也激励樾军的士气。他又知道玉旒云疑心病重,自己派遣了诸多细作潜入楚国,必然也时刻提防身边会潜伏着楚国的细作。故而潜行一事,必不会让太多的人知道,也许只告诉石梦泉这个心腹而已。当揽江沦陷的消息传到平崖时,他晓得石梦泉尚在海上未归,于是大胆推测揽江的樾军军中无人知道玉旒云的下落,便想出了这条计策来扰乱敌军的军心。直到接近揽江,遇上撤退的向垂杨,才听到石梦泉攻下镇海的消息。老先生闻讯,更是快马加鞭地赶来,唯恐石梦泉来到揽江之后,自己的大话就会被拆穿。
那日他进入军营,得悉石梦泉已经赶到,心中不免暗叫“糟糕”。不过,既然已经来到敌营,不能临时退缩。且他思量,哪怕石梦泉甚至罗满知晓玉旒云的行踪也无所谓——只要他们不能当场把玉旒云叫出来,那便无法证明他公孙天成说的是假话。辩论起来,这两个武夫岂是他的对手?而且万事从不会越辩越明,只会越描越黑。他只要有说话的机会,再把那些难辨真伪的证据拿出来,扰乱人心的目的便达到了。于是,便有了揽江大帐中的那一幕。
当老先生看到石梦泉的表情——再怎么强作镇定也好,担忧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他也不知道玉旒云的下落,老先生十分确定。这可真是天助我也!不管其他人是否上当,石梦泉的心思乱了,越军的铜墙铁壁上就有了突破口。玉旒云和石梦泉,他们在一起时,双剑合璧,所向披靡,但他们也互为对方的致命弱点。石梦泉一慌乱,玉旒云的计划无论怎么周密,都有了漏洞。楚军也便终于有了扭转战局的机会!
可惜,从哪里杀出丑八怪郭罡来?
公孙天成先前只是听说,玉旒云在东征郑国的途中收了一名郑国谋士,依稀这谋士献计水淹郑国,后来便被玉旒云赶走,没想到如今又回到她身边,还做了军师。不过最让人惊讶的还是此人的身份。再也没想到会是当年和自己一起进考场的人。公孙天成年轻的时候,恃才傲物。虽然称不上英俊潇洒,但总也仪表堂堂。对于郭罡这样丑怪无比的人物自然不会主动结交。即使曾一起喝过酒,但酒桌上,郭罡也应该没说出什么叫人佩服的话来——除了提到自己收钱要替人考进二甲——是以公孙天成对他无甚印象。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投入玉旒云的门下——听他和石梦泉说话的口气,似乎地位不凡,连玉旒云的亲信都要对他礼敬有加。不晓得他在越军之中究竟有何等分量?而他又有多少真才实学?
虽不太确定。但是郭罡出现,竟然令石梦泉下定决心硬撑到底。公孙天成的计策没能成功。
但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老先生并不气馁。
他被押送出了揽江地界之后,就迅速转小路,甩掉了这后面跟踪的樾军士兵,来与向垂杨会合。
向垂杨自然问:“先生,樾寇中计否?”
公孙天成笑笑:“樾军中计与否,都不影响咱们下一步的行动。他们担心司马元帅派兵来袭,一定会想要夺取青蛇沟,所以将军抢先一步,他们自然有来无回。”
向垂杨叹了口气,显得有些信心不足:“不是我不信先生的计算,只是这一次,樾军行军实在诡异,完全不合用兵的常理。主帅神出鬼没,大将被人俘虏,突袭莲花矶是假,占领揽江城是假,但假着假着,又变成了真的,还能在几天之内修筑一道水火不侵的城墙……我军几乎被他们骗得团团转。转眼之间,揽江、镇海都沦陷……如今……阻击青蛇沟,这种……这种……”
“这种符合用兵常理的事,将军担心他们不会做?”公孙天成笑,“世上之事,之所以有些成为‘常理’,乃是因为通常这样做,才能花最小的力气取得最大的好处。有时候,条件不允许我们按常理而行,才需要剑走偏锋,冒险达到目的。但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为何不按常理而行?”
向垂杨皱起眉头:“先生的意思向某不太明白。”
“将军和奸诈的越军周旋太久,已经疲累了。”公孙天成道,“其实这道理也无甚难明之处。先前樾军之所以玩这么多花样,无非是因为他们自身的麻烦堆积如山:玉旒云伤病缠身,她和刘子飞又互相猜忌,樾军的部分主力被石梦泉带走使得他们无法正面同我军较量,所以才需要用些歪门邪道的办法夺取揽江、镇海。那都是十分冒险的举动,其中差了一点而运气,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既已占领揽江、镇海,刘子飞失去了兵权,又有石梦泉坐镇前线,他们何必要继续冒险?应该回到常理上来了。不过,他们大约在心中暗暗期盼,我军已被绕昏了头脑,不敢相信他们会规规矩矩按照用兵之道来行事。所以,若是将军此刻多费心思,怀疑他们不会走一招这么明显的棋,那将军就又掉进他们的圈套里去了。”
“先生所言的确有理。”向垂杨思索,“反正以我军的兵力,在青蛇沟伏击樾军,应绰绰有余。”他从镇海而来,率领镇海步兵主力。来到揽江之后,并未和樾军有过激烈的交战,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揽江大营和敌人周旋。所以后来虽然仓促撤退,却也未折损多少人马。“不如我将所有人派到青蛇沟去,确保万无一失?”
“这可万万使不得。”公孙天成道,“我军此刻兵力虽然不逊于揽江的樾军,但是镇海还有敌人,河对岸的樾军人数更加数倍于我。他们既占领揽江、镇海,就可源源不断地运兵来我国境内。现在不是速战速决的时候,而是要打一场消耗战、持久战,甚至要准备发动举国上下的黎民百姓都参与其中,让樾军所踏足的每一寸土地都成为无底洞,来多少人,就吞多少人下去。这样,才能把他们的兵马粮草都消耗殆尽,再也不能侵略我国。”
“这……”向垂杨不甚理解,“先生说要拖垮樾军,这固然有理,但是如此慢慢和他们耗下去,岂不是把我们自己也拖垮了吗?往年的战事,已经征召许多壮丁。程大人百般争取,才让他们解甲归田。现在先生要征召更多的壮丁,只怕百姓仓皇出逃,十室九空,反倒使我们自己失了民心。”
“我说发动全国黎民百姓,并没有说要征兵。”公孙天成道,“随便是挖陷阱也好,放耗子药也罢,只要每个人都把这国家当成是自己的,拿出本领来和樾寇拼了,那樾寇便会寸步难行。程大人从揽江撤退,说服周边村民烧毁农田,堵塞水晶,不留一粒粮一滴水给樾寇,就是这种战术。”
“每个人都把这国家当成是自己的?”向垂杨怔了怔,“这话未免……”
“未免有点儿大逆不道?”公孙天成笑了笑,“的确,但其实却是治国的关键——如果江山只不过是皇上一个人的江山,天下兴亡只不过是皇上和文武朝臣的事,那江山多半治理不好,百姓也不愿为国捐躯,因为江山易主与他们无甚关系。但如果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谁不起来保卫家园?自古那些勇士、义士,无论是杀鹿帮的邱大侠一行,还是时常跑去樾国刺杀权贵的武林义师,心里都觉得这国家有他一份。呵呵,向将军行伍之人,老朽没想到你还会计较这些咬文嚼字的书生才在意的细枝末节。”
“我也是随口一问。”向垂杨道,“先生见笑了——只不过,樾寇凶猛剽悍,我国百姓岂是其对手?”
“樾寇本是大漠蛮夷,天性自然比我中原百姓凶狠。”公孙天成道,“所以我军每每正面与之交锋,都伤亡惨重。要对付樾寇,就一定不能用他们所擅长的作战方式,得用歪门邪道偷鸡摸狗的法子。先前大家都爱嘲笑程大人只晓得摆空城计和逃跑,但是程大人不仅没有输,也避免了伤亡,总好过诸位将军一战成名,却往往是‘惨胜’吧?而一直让樾寇耿耿于怀的大青河之战,杀鹿帮的英雄不也是用些古灵精怪的法子搅得樾寇不得安宁吗?”
“唉!”向垂杨叹口气,“听说这次杀鹿帮的英雄被樾寇擒获,已经在揽江城里遇害了。”
“此事让人痛心。”公孙天成道,“总有为他们报仇的一日。将军现在没有杀鹿帮的英雄相助,就更要把全军上下都变成杀鹿帮,放毒烟、设陷阱。只要把樾军引到山林里来,他们的骑兵、强弩,就都失去了威力。”
向垂杨仍是皱着眉头,面色甚为严肃。公孙天成知道,这位老将并不是对自己的看法有所怀疑,而是在担心如何去山林中与樾军作战——樾军不擅长在丛林中作战,楚军又何尝有这样的本事?这几十年来,楚国不是忙着在南方处理和西瑶的摩擦,就是忙着在北方和樾寇作战,壮丁早已寥寥可数,甚至连花甲老人和半大孩童还都征入军中。这些勉强拉来的兵丁,往往未曾经过必要的训练,就被被上战场,射箭没有准头,挥刀也毫无力度。和樾军那些大漠出身弓马本领了得的士兵相比,楚军兵丁简直不堪一击。加之樾军老一辈的将领如刘子飞、司徒蒙等人,东征西讨,有的是临敌的经验,新一辈的将领如玉旈、云石梦泉又熟读兵书精于战术——为了培养再下一代的将官,樾国现在还建立了武备学塾,实在大有远见。反观楚国将领,多年来只晓得勾心斗角,军纪松弛,操练荒废。是以,楚军在平原的正面战场遭遇樾军,屡战屡败。如今虽然司马非、冷千山、向垂杨励精图治,但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以楚军这样的实力,到了山林里,难道就能反败为胜?
公孙天成心里如明镜一般。但如今大敌当前,这是唯一的对策。他因笑了笑,道:“将军心中的顾虑老朽明白。岂不闻‘学坏三日学好三载’?要将一群农夫小贩训练成兵士,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但是要他们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却根本不需要拜师学艺。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老朽倒觉得是‘人之初,性本恶’。否则,怎么千百年来,抓不尽的盗匪,却从未见过哪里开了一间盗匪学塾呢?”
向垂杨闻言,不禁一笑:“先生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只不过,我虽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但盗匪的妙计我却也一窍不通。这……”
“哈哈!”公孙天成笑道,“老朽说盗匪不用去学堂里学,却没说盗匪是无师自通的。总有些江湖上代代相传的秘笈。老朽混迹江湖数十载,又与严八姐等侠义之辈相交,也学到了一些本领。总可以……”
“哈哈哈哈!”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外面就传来了笑声,“先生是在教向将军做土匪吗?这哪里是先生的本行,要学也是跟咱们学呀!”竟是大嘴四的声音。随着这笑声,杀鹿帮的诸位当家一个跟一个进了屋来:“向将军,你竟然藏着这荒村之中,让咱们好找——公孙先生,你也来到揽江了,是司马元帅派你来的吗?”
公孙天成和向垂杨怎不又惊又喜:“诸位英雄,你们是如何从揽江脱身的?不是说被困于地牢,又遇到了大火……”
“那都是多亏了一位侠士。”邱震霆将林枢如何侠肝义胆潜伏在玉旈云身边的事迹都说了,“只盼他没有被樾寇识破才好!”
虽然是死而复生一般的重逢,但大家也没有唏嘘的功夫。先要计议去青蛇沟狙击樾军之事。杀鹿帮中人从前横行鹿鸣山,有多少官兵在他们手上栽了跟头,捉弄人的本领自然是一套一套,数上三天三夜也数不完。更巧的是,从前他五人未结义金兰之前,管不着在青蛇沟一代做盗匪,对此间地形甚为熟悉,晓得山中有许多深井一般的洞穴,十分隐蔽,适合大家暂时安置。据他说,这洞穴上窄下宽,地面的洞口虽然是独立的,下面却常常有天然的通道相连,纵横交错,迷宫一般,哪怕有对头发现了一个洞口,等他攀到下面,也要迷路。从前管不着和弟兄们从富家窃得财物,就藏匿在山洞中,逍遥了好些年月。
听到这消息,向垂杨怎不欣喜异常?当下就动身前往青蛇沟,将所有部众都隐藏到了山中。又按照辣仙姑的扰敌之计开始制作起木哨子来,要装神弄鬼,令到樾军寝食难安,再将其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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