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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晚一天,地月系迎来除夕,李明都收到通知要去底层液泡室进行一次测验,测验单上写了一些常规体检项目,体检后是对话问询。他还没遇过这样的安排,但并不迟疑。
除夕夜里的第三前线要比往常安静得多。或者是春节来临的关系,代人们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了。李明都走在路上的时候,长廊、工厂还有食堂都空空荡荡。墙面上挂着的显示器都在播放环月卫星实时拍摄的地球。他在显示器站了会儿,陪他前往的成政书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问他:
“你在地球上没什么想念的人吗?不向组织反应一下要省亲吗?你在这里也呆了好几个月吧,什么地方都不外出,就对着那副天问的画还有显示器,不多出去走走吗?”
李明都露出微笑,反问道:
“怎么,你很讨厌这里?”
成政书是个年轻人。他撇嘴说:
“这里没山没水没河的,全是些冷冰冰的铁啊木啊,还有还有就是视频,无限的视频的模拟,是个讨厌的地方。”
“那你一定是有想念的人咯?”
他不再看屏幕,而是往前走了。
反倒是成政书逆着他离开的目光看向了他刚才看过的显示器。卫星正拍摄到亚洲一半的轮廓,旁边带着白色云纹的蔚蓝色的海洋。
“有是有……”
成政书迟疑了,他说:
“我老婆还在地上沉睡,她和我是一起冬眠的。我醒了,她还没醒。我父母因为早期冬眠技术的缺憾,是二十一世纪最后两年里的解封批的牺牲者,我也没有什么想念的人。”
“我听过这件事。”李明都在这个时代生活已久,多少也知道了这百年间历史上发生过的许多大事,“一一二八破裂事件,因为那天解封的一批冬眠者都发生了细胞破裂的事情……节哀……”
成政书嘟囔着说:
“别,别,别,不要客气。我们冬眠者都是要互帮互助的。对于我们冬眠者而言,我还没听说过谁的家庭能是完整的。技术撕裂了人,撕裂了一切过去习以为常的事情。”
地板被机器扫得不像有人居住的干干净净,走在上面的两人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落下的影子随着光线的远去而拉长,随着光线的来到而瞬间缩短。
他继续说道:
“我还记得,当时,是二零九几年吧。那时,冬眠技术对人的身体情况有要求,年轻人的存活率很高。他们打出的广告是……“穿越到未来”,对,穿越到未来,有许多独生的年轻人被吸引了。没过多久,这一技术遭到了限制的使用,社会上流行一种社论叫他们顾虑父母。我是不孝的,那时,我是义无反顾的,直到醒来才知道父母,想要再跟上我,没几年也选择了冬眠……”
接着,成政书再没说话,抬起了头,眼睛像是在眺望极遥远的地方。
李明都不清楚该说些什么,刚张开嘴唇,脑海里那些关于栀子的,关于石楠的,关于0234的,关于钢星遗孤的,还有关于那遗留在历史中的磐氏家族的形象又一一出现了。这些幻影构成了他所能看见的夜空。
再闪闪眼,父母的、秋阴的、时晴的,还有那些地球上的他在儿提时代或者青年时代所结交的那些朋友的影子也出现了,他们构成了他脚下的大地。
他不在地球,他在看不见地球的月背,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那时是二月六日晚八点,月球与太空都像往常一样空旷宁静。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有一台飞船载着火环已经远离了谷神星,独行于茫茫太空之中,向着地球前进。亚洲中部的楼兰正在迎来农历一年中最后一天的六个小时,秋阴还在车上跟着丽水走,她还没能到达老基地,但已经望见了老基地的灯光。天上的光帆角度仍在变化,幽灵梭的部队全面出动,在追击一个异常运作的代人体,陆续汇总的情报到达军区,军区的司令们只有很短的时间思考是否要进行危险的全域搜查。上百台机蜂陆续飞过沙漠。四十六亿年的寒风就从它们的前方吹来,飘展在了望塔上的旗帜,在拍打着旗杆。
半小时后,电梯下降到目标楼层。
成政书催促李明都出去。李明都站在原地摇晃了下,身体在轻盈的重力下些微地飞起了。
“怎么了?感到不舒服?”
成政书关切地问道。
“没有。”
他摇摇头,走出电梯,就是液泡室所在的实验室。实验室旁边是卫生室。卫生室只有一个代人值班为他进行了为期半个小时的全身照射检查。成政书一方面是不能陪同机密实验,一方面老组长好像叫了他,他便先行告退了。
于是偌大空间,只剩下李明都一个人和一台机器。
实验室里同样只有一个代人,那代人带着四个自动机器好像在打扫卫生、整理材料。李明都见过几次的庞然的柔性屏幕没有启动,是暗的,像是一片黑色的海,周围没有一点光线,只靠着门后的微光照明,好像置身于浩淼太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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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在不常用灯光的代人群体中,这种情况也是少见的。
只等他走进后,一束束灯光才沿着墙壁的边沿亮起,周围顿时洞明,墙壁的白垩色像是雪刷过的大理石。而那唯一的代人立在墙壁间,像是一根柱子。
他的头盔闪烁了下,上面没有亮起任何一个点。他说:
“好久不见了,李先生,你还认得出我吗?还是说我们要重新认识一下呢?”
说着,他笑了起来。
李明都认不出音容,但认得出言语。这段话,有个人已经对他说了两三遍了。
“医生,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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