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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进城的仍然是那个走了一趟帽儿山的西秦年青军官。但在城里,他感受的却是与帽儿山上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帽儿山的楚军,他看到的是平静,感受到的是漠然,沿途而上,那些楚军士兵最多翻翻白眼瞟他一眼,就又垂下眼皮去忙自己的事情,年青军官看到有人在用泥巴捏泥人玩儿,有人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观察一朵正自半绽开来的小花,有的腿翘得老高,正沐浴着阳光呼呼大睡,总之在山上,他没有感受到大战的气氛,但却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种漠然他是熟悉的,雷霆军每临大战的时候,就是这样。对自己生命都漠然的人,怎么会看重别人的性命,这样的人踏上战场,才是最为恐怖的。因为这样的人,随时都准备着去送命。
他忽然有些明白大将军为什么不肯来打这帽儿山了,在稳操胜卷,即将大胜还朝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因为一些无关大局,无关轻重的小事来让己方付出偌大的代价。没有谁愿意死在即将天亮的那一刻却就此永陷黑暗之中。
他觉得,他与敢死营的那些人是同类,所以惺惺相惜。
但踏进城内,那是另一个感受。他感受到了热情,好像他不是敌人,而是多年不见,远道而来的友人,从开门的士兵,到现在面对着的楚军安阳郡的郡守和郡兵的统领,在面对他的时候,那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洋溢的热情,让他浑身如同千万条毛毛虫在身上爬动,满心的不自在。
“小将军请坐。”杨义脸上的笑容可真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西秦军官进城,便代表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不会攻打安阳郡城了,那自然是令他心花怒放。安阳郡不失,那他作为安阳郡兵的统领,自然便是守土有功,好好的操作一番,大大地升官也不是不可能的。西部大败,朝廷需要向天下交待,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树立榜样的,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这个榜样呢?所以,他显得特别热情,竟然不顾身份,居然亲自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与杨义相比,程平之总算还有点文人的矜持,脸上虽然堆着笑,但看着却是有些尴尬。虽然对手不会打安阳郡城让他开心,但这种城下之盟,却会成为他的耻辱。杨义的心思他自然懂,但西部大败,作为一方郡守,他总是脱不了责任的。
“我不是将军,我连校尉都不是,我只是卞帅身边的一名亲兵。”年青的军官扭动了一下身子,感到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冷冷地道。
“卞帅的亲兵,那以后还怕做不了将军吗?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嘛,我就是提前叫了几年而已。”杨义笑容可掬。
年青的军官觉得自己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然是低估了眼前这个楚国将军的无耻程度,他不由得偏头看了这人一眼。与楚人的西部边军的军人相比,眼前这个,真得是枉穿了一身军服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落英山脉当中,那些陷入重围的楚人边军浴血奔奋战,死不投降的场景,直到他们一个一个地倒下。
想到那些英雄的士兵奋战到底,可到最后保护的居然是这样一些人的时候,不由得深深的替他们不值起来。不过从另一个方向想,他突然又觉得很振奋,因为楚国这样的人多了,大秦自然便会高枕无忧,如果都像那左立行,都像敢死营那样的楚国军人,那秦人还有活路吗?
“这是我们卞帅开出的退兵条件。”年青军官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从怀里掏出卞无双的公文,双手奉给了程平之,“我们卞帅说,你们有三天时间筹备这些东西,三天之后的此刻,如果我们没有看到这些东西,那么,大军将立即攻城。”
程平之接过公文,跳过了头里那些废话,直接看到最后面的清单,脸色当即就变了,“这么多?我们安阳郡怎么凑得齐?”
杨义一把抢过程平之手里的公文,丝毫没有顾忌到双方之间的上下尊卑,一眼扫过去,脸色也是大变。
白银一百万两,金十万两,锦缎布匹各万匹,光是这三项,就足以让了安阳郡的老命。
“凑不凑得齐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只管在三天之后拿到这些东西,如果没有,后果你们知道,我们不介意进城自己来搜一搜。”年青军官傲然道,他觉得在这些人面前,没有必要保持必要的礼节。
“不不不,我们凑得齐,凑得齐。”杨义连声道:“还请卞帅安心等待三天,三天之后,我们一定将这上面的东西送到贵军大营之中。”
“既然如此,我们三天之后再见。”年青军官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现在安阳郡的文武长官,脸上的笑容在秦国军官走之后也消褪得一干二净,“从哪里来这么多金银?从哪里来?”程平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即便是将我的府库搬空,也没有这么多。”
杨义沉默片刻,站了起来,“程大人,不是没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杨义冷笑一声,道:“我们为了这安阳郡不被秦人攻击而沤心沥血,忍辱负重与敌谈判,现在敌人开出了价码,为了安阳城内数十万百姓的安危,也为了他们的性命,这钱,难道他们不应当出吗?”
“你是说,找城内的人收?”程平之变了脸色,这些年,在安阳郡,他扮演的可是一个贤官清天大老爷的形象,如此一来,岂不是名声尽毁?
“程大人,性命与财产之间,相信城内的百姓都能拎得清。数目看起来很多,但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也没有多少,咱们安阳郡人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家里都富得紧,这些东西,不至于让他们活不下去。”
程平之默然不语。
“您是在担心您的名声吗?”杨义的冷笑声音更大了,“程大人,此事过后,难道您觉得您还能呆在这里,还会呆在这里吗?既然左右都不会在这里为官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我们走走左相的关系,调到远离这里的地方去为官,自然什么事也没有,关键是要渡过这场难关才是正途。”
程平之长叹一声,“也只有如此了。”
三天过后,帽儿山上,章小猫等一众人等,看着安阳郡城城门大开,一辆辆的马车,独轮车被从城里推了出来,络驿不绝的走向了西秦人的大营。
“狗娘养的!”和尚哎声叹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憋屈呢,真是憋屈呢!”
“憋屈你也得忍着。”章小猫叹了一口气,“能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要是秦老大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想出招儿来。”仍然躺在担架之上的野狗,亦是两眼冒绿火。
“别说是你们秦老大,就是神仙来了,现在也只能像我们一样,站在一边儿看着。”舒畅冷笑。“更何况,你们现在秦老大在哪都不知道,是不是翘了辫子都难说?现在的落英山脉可是秦人的天下,昭华公主更是一朵招蜂引蝶的鲜花朵儿,他去了那里,说不定运气不好撞到那个高手手中,一代英才,就此英年早逝,可叹可叹!”
“放屁!”野狗难得的第一次勃然大怒,“秦老大福大命大,你坟头上草都比人高了,他还活蹦乱跳呢?”
啪的一声,一张膏药准确地贴在了野狗的嘴上,将他剩下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舒畅撅着他的嘴巴,眼光看向落英山脉,秦风,你这个王八蛋现在在哪里呢?应当还活得挺好吧,可别真让我说中了,埋骨荒山啊,以后连给你上坟都找不着地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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