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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院门口,面含微笑、风度翩然而来的麴崇裕,琉璃突然很想揉揉眼睛。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颜色极正的葱绿色交领袍子,领口袖边都饰着精致的卷草纹金丝织成,腰间一根碧玉巡方带,还挂着一个满地银丝绣的香囊,被阳光一映,琉璃顿时仿佛看见一只孔雀正在徐徐开屏。
裴行俭迎了一步,微笑着抱了抱手,“世子,好久不见。”
麴崇裕优雅的欠身而揖,“长史日理万机,崇裕不好打扰。”
裴行俭笑容谦和,“不过处置些琐碎杂务,哪敢与世子相比?”
麴崇裕的眼角微挑,“这些琐事的确烦心,说来崇裕如今能偷得许多闲暇,还应多谢长史才是。”说完又向琉璃行了一礼,“听说夫人又有了奇思妙想,这才冒昧前来打扰。”
琉璃微笑还礼,“求之不得。”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还有特地新做的粉色衫子没穿呢,可昨日裴行俭一听到黎大匠回报麴崇裕要来,便说他多半已经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了,估计打扮得再粉嫩,也很难再看到那张强忍不耐忍到发青的脸,真是太可惜了
麴崇裕也很想揉眼睛,他进门便看到裴行俭身边是一个素淡的米色身影,这时才看清这位库狄氏不但只穿着一身素面胡服,脂粉钗环也是一律俱无,打扮清爽,言语简洁,她这是……懒得装模作样了?他们夫妇是已然觉得胜券在握?他眯了眯眼,突然有些不耐再客套下去,看向裴行俭微微一笑,“裴长史,不知黎大匠所说的轧车何在?”裴行俭是聪明人,便算是原先不想让他过目,如今也应当知道,没有他的首肯,那位黎大匠是不会帮他们做出轧车来的。
裴行俭果然并不迟疑,伸手往前院的西屋一引,“世子这边请”
西屋的门窗都是大开,门帘高高卷起,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放了台案、木料等物,看上去便显得格外敞亮。黎大匠正蹲在一个木架前调着转轴,旁边两个小工弯腰看得出神,直到麴崇裕走进门来,三人才醒过神来,黎大匠忙站了起来,“世子您快过来看看,这两根木轴相辗,力道似乎总是略差一些。”
麴崇裕看见木架,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大步走了过去,袖子一挽,修长的手指在架上轻轻抚过,又在转轴处敲了几下,凝神道,“你们先转一转给我看”
这轧车原是最简单不过的装置:在一个木头方架子里安上两根紧挨着同样大小的圆木,圆木两端各安上一个转轴,将未经处理的棉花送入圆木缝隙中,两边转轴同时向相反方向转动,棉花籽便会在转动中被碾落,而棉花则被转木带到前面落下。只是这架轧车不知怎么的,力道却总是差一些,圆木太近便会转不动,略远又碾不干净棉籽。
此时两个小工摇动转轴,黎大匠把放在一边的生白叠送到了圆木中间。眼见着还带着小半棉籽的白叠落入了轧车前放这的小篮里,麴崇裕不由轻轻点头,半晌才看向琉璃,“库狄夫人,这法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琉璃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架轧车,头也不抬的顺口答了一句,“偶然想出来的。”
麴崇裕顿时有些接不上话来,只得低头看着轧车,思量良久,心里渐渐的有了主意,这才抬起头来,“裴长史,库狄夫人,这轧车要将籽轧尽并非太难之事,只是不知做出来后,两位准备如何处置?”
琉璃怔了一下,还未开口,裴行俭已笑道,“若是好用,自然是让官坊里多做一些出来,发往西州各乡各村。”
麴崇裕不由一呆:裴行俭竟然想的是……
琉璃皱眉道,“不急”
麴崇裕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竟觉得松了口气。白叠的前景如何,他昨日一番询问之下,已知道得清清楚楚:别说那五六百钱一匹的粗白叠,当年高昌王宫的织坊还曾做出过专供王室高门所用的精细白叠,在市坊里可卖到过两三缗一匹,只是随着高昌灭国,便再也不曾出现。而这白叠本身却是极贱,耐旱耐瘠,寻常人家都是随手种于田间地头,四个多月便能结果,只是因为去籽太烦难,才少有人用以纺纱织布,日后若能以轧车去籽,再想法子把精细白叠重新做出来,日后这白叠哪里还是白叠,分明便是铜叠银叠
他们夫妇,难不成还真能是那种视这银叠如粪土的人物?
琉璃走上两步,弯腰将轧过的白叠拿在手里细细的看了几眼,这才开口,“这轧车即便是能做好,也不过是能让人省些事,去籽的棉花还是太过硬实,杂质也太多,真要让白叠派上用场,只怕还要做出专门的弹车来,将这些白叠弹得松软匀净,才好用来絮衣絮被或是纺纱织布。那时便是寻常丁女织的粗白叠,定然也会比麻布细软许多。”
裴行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向麴崇裕,“世子,若真是如此,日后西州各乡是否可用白叠来代绢帛?如此一来,一则西州乡民不但可织布为衣、夹絮御寒,也可免去年年交调帛之负累,二则,西州都护府也不用再年年花大笔银钱粮食去换那些千里迢迢运来的绢帛,不出三五年,则西州富足可期”
麴崇裕一时只觉得嗓子发涩,预备好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早已想好,这两人眼下决计不会有开织坊的手笔,若库狄氏的法子好用,他便像买雕版一样,重金买下这轧车,再花些心思把做出细白叠来,想比起雕版来,更是长长久久、一本万利的生意但眼下莫说裴守约,连库狄氏的意思竟然都是……
听着裴行俭那一口一个西州,他只觉得心口越来越是憋闷,一股邪火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心思转了几圈,淡淡的道,“长史所言甚是只是将轧车做出送入各乡的主意,还应更妥当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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