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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恒唇角一勾,垂首抿了一口尚蒸腾着热气的茶,难得一见的好心情。白姨见他依旧捧着那盏绿茶不放,心中愤愤不平,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手上加大了力道,以此泄愤。
他那一袭青丝长衫,长发半束,配了一只云首玉质簪,倚在枕上时尽是说不出的温润儒雅。一侧的大寒目光微低,落在楚恒手中那盏茶的茶面儿上,茶水清澈透亮,泛着淡淡的绿意,宛如翡翠。
淡雅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一丝丝绿意荡漾开来,仿佛已经成了这间屋子里人尽皆知的秘密。楚恒分明知道寒茶对自己身子无益,偏生让人泡好端来,茶叶在热水的浸润下渐渐舒展,林氏的野心亦复如是。
“她倒是有心。”楚恒眼瞳深深,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温和之意,淡道,“只可惜,玉娘这条线索断了。”
“断了?”小雪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数年前,我曾去过一趟妃陵。”大寒侧目道,“从入口处进入,前室左侧的第二只长明灯处,有一具仅剩枯骨的女尸。经由她身上的一些首饰判断,此人正是当年被遣去妃陵的……玉娘。”
大寒一向与楚恒如影随形,更不可能轻易被派遣了出去,让楚恒身侧空置。
除非……
楚恒也见到了那一幕。
那他……
小雪瞳孔微缩,震惊地瞥了眼楚恒的面色,可他瞧着一切如常,仿佛这些回忆于他,早已成空荡无意的回响。楚恒以茶盖轻轻拨弄着水面,攀岩而上的热气氤氲了他的视野,在阴影中逐渐步入虚无。
“那具尸骨从头到尾,哪怕是骨节之间相连之处,悉数沾染了一层黑色的毒素。而玉娘的家人,连同那名病重未愈的稚子,皆在赶回南郡的途中……”大寒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定定望着小雪,接道,“暴毙而亡。”
那对父母若是知道,自己出卖了南郡的蛊毒,得来的是举家奔赴黄泉的结果,不知会如何作想。而他们眼中,成为了自己儿子救命稻草的女儿,居然也死在自家人的毒素之下,何等可笑的不公命运。
小雪心头震颤,有些难以接受大寒所述的恐怖事实。反观楚恒,却是依旧云淡风轻地坐在软榻上,白姨充耳不闻地继续按压着各处穴道,似乎也是一早就知道了此事。
“你觉得,”楚恒示意白姨暂停,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在一侧的矮几上,“单凭玉娘一人,可为证否?”
小雪愣了愣神,见楚恒目光投来,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答道:“可证,然,不足。”
“玉娘的尸首,只能证明此事非她所为,而她家人已然不再,又要由谁来指正林氏的重罪?”楚恒云淡风轻的面容不带半分惋惜,只是数之不尽的阴郁和深沉,“你带回来的这个消息,不过能多一个无关紧要的秦老将军为他案人证,远不及物证来得显而易见。”
他言下之意,是早已将玉娘的尸骨收了回来,想必就藏在府中的某处,等待重见天日、沉冤得雪的那一天。小雪早该想到的,凭楚恒的心计牵挂,又怎会容玉娘一人孤身在外,更不会放过再细枝末节的半点机会。
这可是他母妃的命啊。
林氏做得不留半分情面,掐断了一切可能留下把柄的人、物,而秦老将军多年在外,更无机会接触到当年玉京中的那桩惨案。所以,此番珈兰带回的消息,可称得上是一文不值。
念及此处,小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背后冷汗涔涔,身体紧绷,像是被冰冷的铁链锁住。他的掌心间尽是冷汗,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仿佛有无数寒气从背后升起。手中的那几粒碎银,成了催命符般的阴寒所在,吓得他当即松了手,数颗银光从他身侧滚出,啪嗒啪嗒地在木板上砸出声响。
办事不力,于三公子府中,会是怎样的刑罚?
“小雪到底年轻,立功心切了些。”白露顿了顿,缓缓起身去拾了地上那些滚落的银两,劝道,“此事也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传话的。你若真有本事,大可到秦将军府去罚人,何苦在这儿为难旁人?”
白露这一招祸水东引,摆明了是要楚恒找珈兰说事儿去,大可不必在小雪的面前耍威风。她心下又知道楚恒绝无可能为难珈兰,这才把罪悉数推到珈兰身上,总归人又不在,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罢了。
小雪身形微颤,额发间一颗豆大的汗珠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于阳光的洗礼下泛出淡淡的金光。
“我不曾打算下罚,是白姨多虑了。”楚恒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前,收回了目光,“这一消息于旧案无益,我却知晓,她已凭南郡之身成功入主秦将军府。而秦老将军……只会因此愈发恨上林家。”
白露拾碎银的手于空中一顿,转而去扶依旧跪在原处的小雪起身。大寒见状,默默后撤了几步,重新回到阴暗之所,无声地瞧着阳光下墨发生辉的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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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板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古朴而宁静,它的颜色与质感带来的是一种沉静之美,把岁月的痕迹打亮。散落的枯叶蜷缩着,又成了泥土,剥落了冬季尘封的寒冰。
秦典墨扶着珈兰回到府中,她这才稍稍理了理袖口,不动声色地撤回了手臂,不愿再接受他的帮助。他只当珈兰身子转好,便也由着她去,只悄然跟在她身后,随着她一道儿转入阎姝居住的小院。
秦苍亦听下人们回禀了今日之事,他虽是当家之人,心底也因多年情分偏帮些阎姝,可到了也不好出面调停。若是帮着阎姝赶了珈兰出去,怕是与孙儿离心;若是帮着珈兰责备阎姝,又对不住自己死去的阎家老友。
珈兰既已出去,又是自家孙儿陪着,他只好守在阎姝的院子里,想着等阎晋出来问问情况,再行定夺。
二人赶到时,恰好见秦苍跟松似的定在阎姝院儿里,抓耳挠腮地等着阎晋出来。屋内时不时传来瓷器砸碎的声响,哐哐哐地摔在门上;亦或是桌椅挪动时,在地面上摩擦出的吱吱声。
“祖父?”秦典墨见状,头一个迎了上去,想问一问里头的情况。
“臭小子,可算舍得回来了……”秦苍正要骂,回身时瞥见远处长廊中盈盈而来的曼妙女子,霎时刹住了声。
“请将军安。”珈兰手中攥着一支木簪,迎上前欠身行礼,面色如常。
秦苍顿了顿,面容堆笑,到底还是掺了几分疏远之意,只虚扶了一把,想着在外孙前装个样子。毕竟待到大军回关,这女子想是要留在府上,即便到时与她不多亲近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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