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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与韩国公,其当年的威严、功勋并不比魏国公差,只因为皇帝想要你死,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可见这再高的权势,再大的功勋,都不及皇帝的一句话,魏国公的功勋已连绵三代,谁知日后会不会再来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呢,世事无常,老爷就能保证咱们家靠着这颗大树永不会倒塌么!如今沈家该拿回的东西都拿回来了,什么祖上的荣耀,什么荣华富贵,身份地位都不及一家人的平平安安来得实在,老爷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们顾虑顾虑,阿锡是个聪明的孩子,若好好培养,将来一定大有出息,老爷又何必让他卷入其中呢,小小年纪,一心想着做陶朱公,实话与你说了吧,我不想让他从商,天下的能成就大事的职业不少,未必就一定要当什么陶朱公,沈家人为了先祖那个梦已陪了几辈子人了,是时候该放下了,他们该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这天下这么大,只要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实在!“
沈老爷子本有一肚子怒火,可不知为何听到最后,竟无半分怒火,他端起小碗,一仰头将碗中的酒汤一饮而尽,跟着长长松了一口气,道:“退,我何尝不想,别忘了我今年已七十了,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我难道就不想每天嘴里含着饴糖逗孙子玩,闲来养养花,种种草,晒晒太阳,钓钓鱼!”说到这儿沈老爷子重重叹了声,道:“可我不能啊?”
妇人急道:“为何不能?“
沈老爷子略带苦涩的笑了声,道:“权势是一把双刃剑,你靠上去,固然可以让你拥有一切,可当你想离开的时候,未必能全身而退了,沈家的这一切依魏国公而来,没有魏国公就没有如今沈家的一切,可以说沈家与魏国公已经离不开了,从靠上了的那一刻,咱们就是已经没了退路,所能期盼的不外乎魏国公这一脉能永远这么强势,那么我们沈家仰仗着魏国公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退出来?“沈老爷子摇了摇头道:”沈家不该做此想?你当我恋栈这虚假的辉煌么,你错了沈家的辉煌,早就随着先祖流放云南,化作历史的尘埃,就算你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复制先祖的辉煌,所能做的不过是继承这份念想罢了,让沈家人在连番的打击中,能活出点底气来,这么多年,说我有恢复祖上的野心,有过,可那会儿不是少年轻狂不知事,后来渐渐也明了事理,方知这世间的事情,不是随你所想,便能满足你所想的样子,鞑子何尝不想恢复祖上大好的江山,与我大明打了多少年,人越打越少,底盘越打也丢得厉害,先祖的大好江山到是一点都没恢复,自己却被我大明打得一身伤,还有这张家人,陈家人先祖可都是称王称霸,作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难道他们就不想恢复祖上的荣耀,继承先祖的鸿鹄之志,可这么多年了,你可曾看到他们恢复过,昔日的张家,陈家早已泯灭为寻常百姓,什么皇图霸业,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名权势,命里该有的时候,终究会有,命里没有,再求也没用,这个道理,我在二十年前就明白,之所以如此忍辱负重,不惜一切的攀上魏国公这颗大树,并不是为了图祖上这个虚名!“说到这儿,轻叹了声,道:“命运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已把我们沈家折磨得不成样子,云南的那些年我们的日子有多么的艰难的,多么的困苦,这样的儿子,我们过过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咱们的儿子,孙子也过上这样的儿子么,不,我不想,世间再大的苦楚沈家人已吃了,足足几代人,这份苦楚我们吃够了,不能再吃下来了,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咱们儿孙不再吃这一份苦,咱们沈家就不得离开魏国公?“
妇人叹了声,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依着她的意思,本以为是自家丈夫眷恋先祖留下的虚荣,殊不知这一切的表象之后,竟是为了家人,巨大的反差,让她竟不知该如何去责备,去规劝,除了一声叹息之外,再也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从魏国公找到我们沈家,我便知道这也是一次凶险与富贵并存的道路,用得好咱们沈家衣食无忧,用不好,便是万丈深渊了,这种权势的善变,让我这么多年不敢有丝毫大意,我告诉自己,你现在还不是退的时候,沈家还没安稳,等安稳了再说吧!“
“是我错怪你了?“许久,妇人伸手抓住了沈老爷子的手腕,轻轻捏了捏。
沈老爷子手指轻轻一翻,将妇人的小手抓在了掌心之中,轻轻摩擦了几下,摇了摇头道:“说到底是我不好,你嫁给我,本来是要过好日子的,却不想跟着大半辈子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却让你如此担心?”
妇人心里涌出几分感动,不管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管旁人说他如何奸诈,如何不择手段,与自己这份深情,五十年来,这个男人始终没变,他还是当初那个捧着她的脸,对着她吟吟唱:“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的男人,想到这里,妇人的眼里的笑容越发浓了。
“你这嘴也不知是不是了抹了蜂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了?“妇人笑着道。
“抹的不是蜜糖,是对夫人的情谊?这情谊就好比这酒,越老越香?”沈老爷子哈哈大笑道。
妇人面上羞红,白了沈老爷子一眼,嗔道:“老不正经的?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人笑话?“
沈老爷子哈哈一阵大笑,道:“我与妻子说些体贴的话儿,谁敢笑话,谁能笑话?”
妇人心头欢喜得厉害,面上却不好表露,轻声道:“就你歪理多?”
沈老爷子大乐,抓着妻子的手腕道:“这不是歪理,这是人之常情,旁人还真笑话不得,谁也没规定,这天下体贴的话儿,都是年轻人说的,老年人就活该说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么?”
妇人又是一阵嬉笑,只觉得这辈子有这几句儿,便是陪着这个男人吃再多的苦楚,遭受再多的磨难也值了,女人这辈子要的并不多,不外乎一个知道心疼自己的男人,她很幸运遇到了这个男人。
沈老爷子并没有松开抓着的那一只小手,轻轻揉捏了一阵,才轻声道:“咱们虽不能退,可你所说也不无道理,等帮魏国公度过了这次难关,我试着给国公提一提,咱们陷进去了也就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万万不可往他们陷入太深,该退的还是退了?总好过终日这般战战兢兢的过活着?”
妇人温顺的嗯了声道:“这样最好不过了?”语气说不出的温柔。
沈老爷子颔了颔首,抓着那一双小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夕阳下,海棠花前,这一对老人就这么彼此的看着对方,似是从未看得如此认真,旁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正双手捧着书卷,高声吟哦:“思鲁尝谓吾曰:“朝无禄位,家无积财,当肆筋力,以申供养。每被课笃,勤劳经史,未知为子,可得安乎?”吾命之曰:“子当以养为心,父当以学为教。使汝弃学徇财,丰吾衣食,食之安得甘?衣之安得暖?若务先王之道,绍家世之业,藜羹褐,我自欲之。”
九日的功夫转眼即逝,这一日莺飞草长,苏州桃花满城,整个苏州已弥漫在一片花海的海洋之中,如此美好的时光,正是一年最值得欣赏的时候,虽说水灾还在继续,春荒还遥不可及,但丝毫不影响苏州的百姓踏青游玩,据说这两日苏州的姑苏、太湖一带游客可不少,大多数人,三三两两,租一只小船,泛舟太湖,大户人家则是携带妻妾与船上或舞文弄墨,或行令猜拳,眼福、口福为之一饱,苏州毕竟是文人墨客之地,文化兴盛,迷人的园林景观,小桥流水。苏州的吴歌如同柳永的婉约词派,温婉细腻、含蓄优美,每年的春日总少不了传回几首动人的歌谣,这般美好的时光,杨大人可没这个功夫去欣赏,就是今日一早,传回来的歌谣,他只是匆匆听人吟哦了几句,便就此作罢,米价的形势,容不得他花更多的功夫去理会这些琐事,他必须将全部的精力,智慧都用来打好这场价格大战,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事,却丝毫不输给战场的厮杀,甚至更残酷,与他而言,这里没有后退,没有迂回,甚至没有任何兵法,经验可寻,有的只是他精准无比的判断,杀伐的勇气,这些没人给他参谋,也没有哪一本书本可以用来参详,他只能靠着前世的经验,摸索出属于他杨氏的商战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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