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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邯郸城外赵苑,照眉池。
燕北伏案批阅着由各地送来的书信,同时也向各地写着回信。关中的沮授传信来请他稍安勿躁,关中之地已逐渐稳固,过去各路诸侯的影响已在军中淡去,另外建议他迁大司马府至国中,同时以司隶校尉的身份为他上表,兼领政事;幽州燕东的书信更快,与沮授大同小异并上表请皇帝授予燕北大将军号,更加露骨;比起这二州亲信的锐意进取,冀州牧韩馥就有意思多了。
这冀州长者才是朝廷真正的风向标,韩文节撂挑子了,向大司马府递交告老,也不管朝廷同意不同意,领着家眷乘车一路顺官道晃晃悠悠进了赵国地界,甚至都没给燕北打招呼,在驿馆安置了家眷便提着两壶老酒跑到赵王宫门口等着。还是有亲随的骑兵认出韩馥,这才奔马赵苑得到口信,领着韩馥进了园林。
韩馥来时,燕北正在看并州牧荀悦发来的书信,言辞并不算好听,毕竟论辈分算起来荀悦是燕北的长者,封王也并非是他自己的意愿,正苦思冥想着给荀悦解释这样的情况,并向他询问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解决办法。才搁下笔,便听人说韩馥来访,心中喜悦难以言表,当即起身上马,还未奔出百步,便见又干又瘦的韩老头晃晃悠悠提着酒壶被骑手引了过来。
“文节兄,你怎么来了?”
韩馥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不过走马观花般经过赵苑自猎场兵道经由山道至间亭看着头顶观山亭与照眉池,无不羡慕地对燕北拱手道:“赵地灵秀,大王可有福了,就是这封王的时间不好……在下提了一壶酒,王上可有意共饮?”
“自是有意,哈哈!”燕北笑着为韩馥引路,心里思索着韩馥过来是为谁传话,边走边笑道:“大王赵王的,旁人说说也就罢了,文节兄何必如此,仍旧称呼表字,不必见外,难道还要燕某称文节兄为中大侯不成?”
韩馥在去岁因教化冀州有功,被朝廷封做亭侯,在中山国北部有百户的食邑,只不过冀州牧的身份总要比这个亭侯来的尊贵,因而有些人会称作侯,更多人更愿意称使君。
韩馥笑着说了两句‘礼不可废’,待与燕北落座,方才共饮下樽,放下酒器开口便是石破天惊:“仲卿,老夫已向朝廷上表,辞去冀州牧的职位,想在你的封国中安家落户,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你,你辞官了?”燕北猛然不可置信地瞪起眼睛,只听说过三公九卿辞官的,可没听说好端端的州牧请辞,当即手撑案几问道:“这冀州牧好端端的,为何辞官?便是辞官,谁又能担当起统领冀州的大任!”
后面才是燕北想要说出的话,现在让他再拿出一个州牧来,他身边是断然没有能够治理好冀州这般环境复杂的干员,若是其他州府,哪怕郡中任用贤才,州中派一刺史也是能够维持统治,可唯独冀州不行!冀州即南临各路诸侯要冲、又是朝廷京畿所在、还攥着北方三分之一的粮食产出,在粮草赋税上渐渐已经能与幽州相提并论,这样的地方,不完全捉在自己手中如何能行?
“千真万确,韩某家眷都已暂歇在邯郸驿。”韩馥疲惫的笑容里透出如释重负,对燕北道:“请辞的书表就递交给你的大司马府,朝廷已经同意啦,要不了几日就有骑手传信过来。至于冀州,你不用担心,韩某上表推荐的继任者……是你。”
短时间里燕北的表情变换极其多彩,心像被提到太行山上又猛地坠回胸口,愣了足足有十息没有言语,这才凝神看着韩馥已渐显衰老的脸长出口气,抿着嘴再度仰头将一樽清酒灌下,嗓音涩涩地对韩馥叹道:“文节兄,这又何苦?”
两个人似乎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诸侯王怎么领大司马,又怎么领冀州牧这样仪制上的事情。
“没什么苦的,韩某一世也就如此了,原先总想着朝廷迁到邺城来,那么多有才能的重臣都祸难而死,论资排辈老夫也能做上一年半载三公再致仕,现在你仲卿公说没三公,朝廷便没三公了。”韩馥像个欠了收的老农,脸上皱的像只胡瓜,抓耳挠腮的样子让燕北想起许多年前还未及不惑的韩馥高声呼喊着‘仲卿救我!’的狼狈样,可他却不觉得有丝毫好笑,只是认真地听着韩馥发着牢骚:“没盼头儿了,再占着州牧也没意思,总不能因这点事起兵反你,就是反了也撑不住半个月……颍川韩氏因战火凋零,只剩下几个宗族小辈,仲卿,你我相交一场,让他们在赵国,你量才而用吧。”
尽管韩馥偏激的性格在燕北的强势面前显露出始终是软弱的那一面,可到底是曾经的诸侯,燕北也不好思量让他面对面说出撑不住半个月这样的话,心里是何样的心绪。不论如何,这个好燕北是记下了,点头道:“这兄长放心,但凡有才能者,在燕某门下必有大好出路!”
韩馥是冀州除燕氏之外,唯一手中掌握嫡系上万人马的诸侯,一直屯兵在河内,即使在皇帝东归时曾受燕北节制,归根结底那还是韩馥的人,现在他把兵权与冀州都交给燕北,短暂的谈话中燕北能听出韩馥的意思……在邺城,有人怂恿韩馥起兵。
多半是因为废三公。
其实韩馥是怕了,兴许是怕了赵国的自己,兴许是怕了邺都的气氛。
“这几个月……谁都不好过。”燕北苦笑,征匈奴的功绩,还未抵消在太学纵意造成儒士的恶感,回来见到皇帝受人怂恿像换了个人,一气之下废了三公,刚被袁绍拖进青冀的战争中,皇帝便又给自己封王,破了大忌。“发生太多事了,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不好受。文节兄,患难见人心啊!”
“呵,那恐怕接下来几个月仲卿都是要慢慢见的。”韩馥轻笑一声,擦着嘴边胡须沾上的酒液,从衣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道:“韩某此来,可是替不少人传话。温侯让老夫带封信来,他也想迁到邯郸来。还有张燕,你刚离京北上,他带着一队羽林骑去了黑山,自己在山上搭了个茅屋每日打猎耕田;杨奉是一病不起闭门谢客,大约也只有去卑反映慢些,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过上月余应当也就反映过来了。”
韩馥看着燕北,再望向邺都的方向,感觉就像是一头名声狼藉的猛虎与一个没了护卫家仆身处襁褓仅剩尊贵血脉的婴孩。
“就像你说的,这几个月,谁都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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