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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暖阳之下,他很快昏昏欲睡,几次掐自己要清醒过来,可清醒不多久,又是昏睡的样子。他只觉得好累。一切感觉都变得迟钝,不要说是逐雪意那样悉周遭于细微的感知力,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或触觉这五感,都好像要丧失了。
——所以后来回想起来,那从背后突然袭来的一掌竟然如此轻易地击中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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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袭的人似乎已观察他很久了。或许是源于谨慎,虽见他看上去不太妙,也没敢轻易下手。可渐渐的却有种感觉,好像君黎的情形,是越来越不妙。回想起昨夜他与谢峰德的那场剧斗,他料想君黎定必受伤不轻,是在此疗伤了。这样的机会直是千载难逢——无论这道士究竟是夏铮一伙的,还是朱雀一伙的,他都有足够的理由下手。
反正那些都是太子的敌人。
“青云手”葛川手上的功夫不是浪得虚名,他也犹自记得在仙霞岭上如何败于他手,被他捉回那般耻辱,因此这一掌背后的偷袭,他毫无保留,向着他的后心,以自己成名的那一招“青云手”全力推出,若说还有什么保留,只能是他心中害怕,不敢真的完全靠近,在几步之外便已出手。
君黎不虞有此,待到惊觉,掌力已至,后背受力,他当下便被击得一口鲜血喷在了地面,身体往前一个趔趄,怒喝了一声,抓剑扑出两步回身。
心已经一沉。身体受了怎样的伤他很清楚——这一掌不是儿戏,怕真的会要了自己性命。
“青云手”若说是掌力,又不完全是掌力,那手的动作,到最后击实那一下,着力只在五指,却不在手掌。力还是同样大的力,却是自五指而入,比手掌之力更是尖锐痛楚。也因此除开内伤已重,君黎还觉后心至前胸都痛得像是透了,那一口血喷出竟然痛得愈发厉害,简直站立不稳要倒下。
也就只有那一声喝和见到葛川就一下凶狠起来的眼神,还有点吓人。葛川欲待第二掌跟上,可见他此际的表情,竟是有点害怕,尤其是君黎那剑一抬,他思及他剑法的吓人,担心他若垂死拼命,自己恐怕要糟,竟不敢再往前。君黎神智已有些涣散,不过那么下意识地向前走着,却也足够将他逼到步步后退,以至到最后竟是不敢与他对视,不得不脚步一快,转身而逃。
君黎欲追却其实根本追之不动,心中苦笑——即便葛川逃了,那一招也已经足够了。他脚步趔趄着,体内原就被搅乱的劲力再被这一掌冲击,乱而又乱,令他一口一口吐着鲜血。神智渐渐像已完全失去,他忘了身在何处,跌跌撞撞还是顺着山坡胡乱向下走,踏过的草地上,留下了歪歪斜斜的、和着血迹的脚印。
忽然有那么一瞬的清醒,他向着西南,望见了屹立着的梅州城,才蓦然明白,这大概就是与他们见面的代价。果然这上天是一点都不肯吃亏的,可如果代价是自己的身死,他一点怨言也没有,甚至觉得,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其实,在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母亲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在夏家庄门口哭的时候,自己或者就应该死了。多活了这二十多年,大概已经是幸运;而为这二十多年的性命,大家都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他迷迷糊糊地走着,走了很多很多路,就像有点不甘心就此坐下等待死亡,而非要这样不断走着。行行重行行,不过如此。直到那道袍都染透了血,他才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握剑的手松了开来,整个身体像是垮塌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向地面摔去。
地面是坚实的土地或是柔软的草坪,他都不在意,他只是觉得自己终于要重归这尘土了。倒下的是真实的自己;而原来濒死时真的会有幻觉——在那个灵魂出窍一般的幻觉之中,他发现自己没有倒下——身体在将倒未倒时,被一个弱小的身躯支住了。
他听见弱小的人儿嘤嘤地叫了他一声:“君黎哥。”
他差点失声而笑。在这即将死去的时候,最后的幻觉,怎么会又是她?可,以此刻的心情来想,当可以抛开生命之中那么多重压着自己的责任与恐惧时,真正留在他深心之中的,竟偏偏不是旁人。他不敢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昨夜的一切与此时的一切,不是偶然,不是巧合。他从没忘记第一次见到她,她从那个小小酒馆的门口回过头来的样子,那令他无法用任何自己所知的语言来解释的感觉,就像——就像忽然发现自己黯淡的世界,也有那么一瞬能被点亮。
可愈是如此,他愈怕那样的明亮也要被自己侵蚀。他把那一切都埋起来了,像埋那个恶鬼。
他们真正相处的时光,屈指可数。他不敢承认自己也曾想过有一天能全无心事地面对她,以她的快乐为彼此的快乐。他甚至连想到她都不敢,除了在不受自控的梦里。如今我濒死,是不是意味着终于可以将一切都放下了,觉得这样的我终于敢面对你了——所以才由得你来了?
可这个原该最完美的她怎么还是这样瘦、这样娇弱呢?是不是这也是他的某种自责,因为他真的想做那个能一直保护着她的人,可他从来没做到——从来没去做。而她也总是作出那样勇敢的样子,就如现在——好像可以用那么纤弱的肩膀,承载得起他整个身体和灵魂的重量。
也大概这就是我深心之中,真正的你的样子吧?大概能让我有那么多勇气面对了那么多事情的,就是这个努力支起了我的你吧?我不知若没有认识你,我在这死去的片刻,会是何等胆怯;而这濒死的幻觉,又该由什么样可怕的未知来构成?
“刺刺。”他叫出她的名字,在那幻境之中,用最后的力气,将她搂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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