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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原康景帝庄英德见庄子竹突然造访,神色慌乱,连忙坐好,让帮他捏肩捏手捏腿和喂食的宫人们统统都退下,又叫人将正在戏台上表演的歌姬舞姬撤了。庄子竹给阻止了,说道:“这曲儿我还没听过了,今儿得好好听听。”
庄英德让人给庄子竹搬来凳子让他坐了,装出一脸苦相,皱起五官对庄子竹说:“竹儿你终于来看我了啊!为父等了两三个月,不知道妻儿下落如何——”
“看来父亲被荣养得不错,都传当今圣上残暴不仁,可是我看,圣上确实仁慈得很。”庄子竹说着,眼睛扫了扫桌上热气腾腾的大鱼大肉,又扫了扫戏台之上,那些穿着薄纱在冬雪里瑟瑟发抖的舞姬歌姬,接着又看了眼刚刚帮庄英德捏肩的年轻宫人。那位宫人都梳了妇人髻,想必被父亲收了吧。
庄英德重重地叹了口气,让身后的宫人们退后几步,身体前倾,对庄子竹小声诉苦道:“别看父亲这样,其实都是苦中作乐,那些歌姬舞姬,都是以前宫里父亲偷偷养的人,现在跟着我被软禁,平时没事干才唱曲跳舞的。如今你父亲的妻儿都不在身边,又被软禁不能出外,实在苦闷。更是担忧竹儿你,有妃子不当,那皇帝会怎么对你啊!”
庄子竹不想多谈,说道:“圣上仁慈大度,给我封官了,日子比道观中清修好得多。父亲您要是思念妻儿,子竹可以修书一封,请母亲和大哥、四弟,以及父亲之前的妃嫔过来陪伴父亲。”
“啊?”庄英德明显一愣,接着说道:“他们在道观中清修,不会来的。”
“会的,父亲与母亲陪伴二十多年,子竹实在不忍你们分居两地,和大哥四弟他们骨肉分离。五弟和六弟都在这里吧?他们也会思念母亲的。”庄子竹马上就叫人拿笔墨来,当场写信,如实描述了一番庄英德亡国被荣养的愉快生活,又说庄英德思念妻儿,恳切希望他们回来。
庄英德又说道:“父亲这里其实不太好过,才封个侯爵之位,靠着微薄的俸禄过活,养五儿和六儿都很是吃力……”
庄子竹扫了眼戏台上三位歌姬五位舞姬,笑了笑,没说话,落笔写信没有半分停顿的。庄英德见阻止不了,又说道:“竹儿你封了官,是我们家里前程最好的了,封了什么官?”
“就一个造兵器的小工匠。”庄子竹此时已经写完信,封了蜡,让人送信去了。
庄英德看着那封信离他而去,握了握拳,对庄子竹恳求道:“皇上能用你,封你为官,想必不会介意你的其他兄弟有个好前程了?父亲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外,六儿被抓之后,终日呆在屋里不出来,荒废学习,前程未卜;五儿也随我在这里出不去,没个能带他出去应酬见人的长辈,我实在担心他们的将来啊!竹儿,都是兄弟,你也一样的担心,是不是?不如你就带五儿六儿跟你一起住,给六儿找个师傅,给五儿物色夫君?到时他们有出息了,也能帮衬你是不是?”
庄子竹不求什么人帮衬,不过,帮这些不熟的小孩儿,倒也不是不能帮。原身被赶出皇宫的原因是庄英德,至于小孩子,只是小孩子而已,庄子竹怪不到他们头上。可是现在帮了这几个小孩子,到头来,还不是帮他这个便宜父亲?
庄英德见庄子竹沉默,又说道:“竹儿,你从萧国来,你的亲人,你的手足兄弟就这么几个,你不帮他们,谁能帮?”
“你能。”庄子竹说。
“啊?”庄英德不明所以。
庄子竹抱着暖手炉,慢悠悠地说道:“我九岁那年冬天,父亲命人把我和愿意跟随我的墨书送往道观,我们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单衣,半个铜板也无。我当时不信父亲会这样对待我,可是把我们送来的宫人,却转告于我,农民面朝黄天背朝土,将士们保家卫国,文官们殚精竭虑才换来的食物和衣服,而我身为王子,半点建树也无,难道要向他一个宫人乞讨施舍?”
庄英德打断道:“肯定是那宫人中饱私囊,阳奉阴违,父亲爱护你还来不及,把你接回宫之后不是大把赏赐给你?还给你寻觅最好的夫婿。”
“那是和亲才把我接回来,父亲你寻的夫婿不要我呀!而且,就算那宫人中饱私囊,可七年以来,父亲可有一次过来看望我,就算忙于政事不能亲自来,七年里又可曾派人过来看一看?七年来不闻不问,让我如何相信父亲是爱护我的?”庄子竹虽然在质问,可表情却没什么异样,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倒是庄子竹身后的墨书,却不禁抽泣了起来,又不敢发出声音,只用衣袖偷偷抹眼睛。
庄子竹转头看了眼他身后的墨书,拿出手帕给他抹泪。墨书一时受不住,哭出声音来,让庄子竹都看不下去,只匆匆说道:“那时我和墨书每天挑水上山,给道士们洗衣服,才换来半碗稀粥。墨书总是把活都抢过去,把吃的留给我,长得都瘦了。后来幸好遇到了赵大人,我才能卖画为生,让墨书吃上肉,养回身体。我说这些,不是怨恨父亲,而是,当年母妃刚去世,我才九岁,被赶出宫,身无分文。我的父亲母亲,我的手足兄弟,哪一个曾帮过我?又有哪一个来看望过我?当日章国军队来袭,兵临城下,父亲带着妻儿弃城而逃,唯独忘了我,可有当我是亲生儿子?!如今五弟六弟衣食无忧,父亲生活富贵舒适,听曲看戏,美妾傍身,又何须我帮?”
庄子竹说完,也不想听庄英德的解释了,拂袖而去。
庄英德见庄子竹要跑,他能屈能伸,竟然突然跪下,俯身抱着庄子竹的脚腕嚎哭着认错:“父亲鬼迷心窍,从前对不起你,给你道歉了!可小五小六年幼无知,竹儿犯不着和他们计较——”
“那就看父亲你怎么表现了,光用嘴巴认错又什么用?我有空再来看你。”说罢,庄子竹抽出了自己的小腿,快步离去。
墨书追了出来,跟庄子竹说道:“墨书有点担心,主子这样,要是那人有机会到处嚷嚷,那人都给主子你跪下了主子却跑了,那主子会不会被说不孝?”
庄子竹摇了摇头,说道:“父不慈,子何孝?而且他衣食无忧,好不自在,哪有我表孝心的地方?”
墨书“哦”了一声,说道:“也对!那主子您说的,有空再来看他,是什么意思呢?”
庄子竹抿唇忍笑,说道:“总不能一下子断绝希望,今天我这样表达过不满,他要是真心想帮小五小六,还敢听曲看戏吗?”
不但不敢听曲看戏,甚至还会负荆请罪,写下罪己书,效仿庄子竹道观清修时的装束认错。伺候他的宫人们也不敢近身了,绝不能让庄子竹像今天这样突然过来,看到他风花雪月。
所以庄子竹才说,只有庄英德才能帮小五小六。庄子竹是怪不到小孩子头上,但是让他那个便宜父亲多受折磨,庄子竹还是开心的。
墨书义愤填膺道:“我看到也可气了,那人现在又不用上朝,不用烦心政事,还有这么多人伺候他,吃好住好的,那人生活比以前快活很多吧?哎,不过主子您可别气饱了,中午还没用膳啊!”
“就你还记得要用膳,放心吧,没什么好气的,我这不是要把母亲他们请过来了,”庄子竹笑了笑,坐上马车,对马夫说道:“大家跟着我都饿了,我们去京城最出名的酒楼午膳。他这么享受,我们也不能差了。”
马夫插口道:“他们不会好了。”
“嗯?”墨书挑起车帘,给马夫大哥围了条面巾。
马夫耸了耸肩,开始赶车:“主子中午都没吃饭就被气跑了,守在别庄的侍卫都能看到,这样皇上肯定也知道了,那他们还能好吗?”
墨书却不这么觉得:“不都是要荣养的嘛?”
庄子竹也认为庄英德会被荣养,毕竟章国出了名的守信用,而且每每灭国之后,都对皇室妥善安置,虽然会搜刮皇宫,却也会留下养老的钱财给皇室成员安身。现在他那便宜父亲庄英德用的,估计是他私库里的钱,伺候他的人也是原来跟着他的宫人。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样荣养章国也损失不了什么。
而宣恒毅身为一国之君,出尔反尔可不好,还是自己出手,让庄英德自行惩罚,又把庄英德的原配夫人和原来的妃子们请过来,让他们两看相厌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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