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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峰扯着嘴角从台上走下来,就见闻乐躲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脸色更黑了。
乐曲声渐渐淡了下去,觥筹交错间人群逐渐退场,零星四散,封玄霆脸上看不出醉意,年元瑶搀扶着他提前离去,场下一时之间冷清下来。
秋风卷起,纱幔轻扬,烛火忽明忽灭,映在江清峰褐色瞳仁里燃起一簇小火苗,闻乐跟着乐师先行离去,临走时撞了撞某人的肩膀,眼神扑朔迷离。
闻乐说过蒋离为人孤僻,经常独自一人,无人愿意与之为伍,平日里,吹完笛子就不见人影,连他也找不着他在哪里,往日里都是主动粘上去才能与他多说几句,若是在平时,他甚至不愿意多与别人说一句话。
可就在那仅仅几次为数不多的交谈中,他逐渐发现要想从这个人身上找到突破口,只有音律,惺惺相惜,有的人天生就对自己的同类无法抗拒,蒋离就属于这一类人。
只有在谈到乐曲的时候,他会滔滔不绝,死水一般淡然无波的眼睛里燃起急促的小火苗,脸上不再冰冷,可以接近,仿佛除了这件事,他把自己当成了过客,淡然看待人来人往,利益追逐,也是因为这一点,闻乐经常主动去接近他,从他身上去寻找以为的那份纯粹。
可惜命运就像是一个巫师,并不打算按照他人的意愿去谱写命运篇章,他喜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真实的一面揉碎了血淋淋地摊开在人眼前,等待着嘶哑的怒吼声,以此为乐。
闻乐满心期许却要步步算计,想必心中的苦楚并不少,只是他向来嘻嘻哈哈,情绪大多被自己掩藏的很好,别人看不出来罢了。
他们设了一场鸿门宴,等着猎物自甘坠落,陷入天网,一支惊艳的曲子,能让一个疯狂的乐师降低防备,丧失理智,也许常人无法理解,可蒋离这样的执着的人不得不让人觉得这会是吸引他最好的方式。
江清峰想着想着慢慢挪上了舞台中央,周围人影已经走光了,烛火在风里翩翩起舞,在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原本安置在边上的摆设早已经被仆人一一撤去,显得周围光秃秃的。
他拿出封玄霆赏给他的琵琶,恍惚间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闻乐的位置上,他勾动琴弦,音符在指间缓缓流淌,在空旷的大堂内响起真阵阵回声,辽阔而又悠远,手指一按一松,另一手一拨一挑,一曲渐入佳境。
他坐在梨花木椅上,闭着双眼,睫毛随着音乐微微颤动,旋律在心上缓缓流淌,穿过空空的座位,穿过蜿蜒的门廊,让人留恋忘返,黑暗里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盯着台上之人,神色疯狂。
这是江清峰唯一学会的曲子,是那个人交给他的,那时他不肯学,觉得这是娘们唧唧的玩意儿,打死也不肯学,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
他记得那年窗外同样是秋风乍起,卷着银杏叶在空中飞舞打着滚,那人就坐在那小小的弄堂里,紧紧挨着一棵银杏树,捧着一把琵琶在弹奏,落叶打在他的头上,他也丝毫不察,琴声带着细小的刺将江清峰那颗冰封着的心扎的生疼。
他不能动弹,就那么维持着头仰靠在枕头上的姿势一直紧紧盯着窗外,那人的手指是独有的书生手,如若削葱根,修长白净,轻轻拨在琴弦上,乐府跳动着绕在他身边,久久不愿散去,如若拂去心中阴霾,方见旭日东升。
那时,他背着自己走过一段又一段根本不可能的路,血肉模糊的双脚,苍白颤抖的嘴唇在记忆深处里伤痕累累,那时,他在枯黄如蝶的银杏海中轻轻拨动琴弦,眼神坚定,温润,含笑看着窗内偷偷窥伺的少年。
在这被按下暂停键的世界里,晴空万里,岁月静好。
江清峰沉浸在记忆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按着那人的模样脸上缓缓勾起一抹相似的笑容,直到那抹突兀的掌声将他从一个漩涡中又推回到了另一个之中。
黑暗随着眼前的烛火褪去,一双穿着玄鞋的脚在率先落入视线,往上看过去是一身与自己身上相似的浣纱裙,再之后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是鼻子异常的高挺,仿佛夜鹰,若忽略脸上那遮住半边脸的乌发,这个人不过是茫茫人海中最不起眼的一员。
来人终于停了掌声,离江清峰几步远的时候站立,弯腰鞠躬行礼道:“江先生,在下有礼了。”
江清峰脸上似有不悦,僵硬着开口,“敢问先生是?”
说完暗暗松了一口气,内心险些没有欢呼雀跃蹦起来,天知道他的曲子再往下弹就真的不会了,立马就会暴露,从很久之前他心里就开始担忧那人到底要不要出来,可急死了,眼下巴不得洒一把热泪。
“在下蒋离,也是这乐师队伍中的一员,不知江先生是何时来的?”蒋离完全不像闻乐说的那样怪异,甚至有些狂热,像一个在追戏本子的世家小姑娘。
江清峰装作很不识抬举的模样,皱眉,“我并没有听别人提起过你。”说罢就要收拾起一旁的琵琶转身要走。
蒋离挡在身前,脸色稍许有些尴尬,却耐着性子开口道:“先生刚来,自然很多事情还不知道,在下仰慕先生才华这才不愿离去,不知道先生可否与在下细谈。”
江清峰犹犹豫豫,最后在对方渴求的眼神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仿佛真是一个被眼前如此真实的感情所打动的少年孤僻天才,蒋离这才放心松了手,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对面之人,江清峰觉得十分恶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清峰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两人找了一张桌子相对而坐,有些要彻夜长谈的架势。
“江先生,实不相瞒,在下对音律颇为喜爱,钟情于笛音,曾也自创过一些曲谱,自视甚好,可今日听先生谱的曲子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见高山,自以为得见高山,着实令人可笑。”蒋离摇晃着头,不知是嘲讽,还是讥笑,只是声音有些低沉。
江清峰看着眼前虽然形容有些可怖,言谈举止却都彬彬有礼的人,态度有了更大的改变,有些谦虚似的道:“你也别这么说,每个人个人经历不同,自然风格有所不同,我不过是把自己心里所想融入乐谱,做个旁观者,让人弹奏罢了。你若是经历过我这样的事,想必也能成为大家。”
说完以后,他特意将视线移到蒋离身上,想看那人的反应,却见对面之人神色安然,置若罔闻,恰似一个旁观者,明明是他的故事,他却能无动于衷。
他决定加一把劲料,索性又把自己刚才在封玄霆面前吐露的身再重新润色了一番,说的令人声泪俱下,无不动容,就差没直接说出那新娘的名字来了。
可对面之人神色未变,江清峰不禁有些疑惑,看他神色又不像是装出来的,要么是此人心理素质过于强大,要么就是他没有感情,心下有些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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