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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真撑着伞往回走,风挟雨来,那力道几乎要将伞纸穿透。她手心里有汗,滑得捏不住伞柄。背上也发着虚汗,寒风一吹后颈,汗就变得冷涔涔。夜色中屋舍幽静,一路走来不见人踪,她驻足回望,茫茫风雨之中,恍惚间疑为身处兰若寺,雨声就成了魂吟,这使她浑身一栗,忙转过身去,不作此想。
好容易走到了院子,进院门迈过门槛的时候,她不知踩住了什么,魂不守舍,便一下子滑倒了。伞从手上摔落,整个身子都跌到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她想喊人,嗓子脱力般嚷不出声,只能发出一串气儿音。
她此时的神智仍然清明,连灯笼里的烛焰摇了几下都看得清楚的人,神智怎能不清明。风这样冷,衣裳沾了污水。可她偏偏喊不出声来,她是这样着急,百爪挠心似的急。她害怕躺在泥水里,她害怕——这样狼狈!
爱真是恐惧的,如果再没有人来找她,再没有人把她扶起来,她该怎么办。她开始颤抖,黑夜里潜伏着一只无爪的野兽,逼得她喉间溢出了一声无意识的低吼,如果那称得上吼的话。雨冲洗着她的身体,似乎要把她所在意的东西也洗去了。
终于李妈从屋里走出来,瞧见院子门前躺着一个人,赶忙上前一看,立刻就吓了一跳。李妈忙要扶爱真,只是她的四肢都没了力气,李妈只好半拉半扶的把她驮在背上,送进卧室里。
爱真迷迷糊糊地换下了湿衣服,头发也被毛巾拭干,在舒适的环境下,人便极容易睡着。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有人在耳边说话,可就是醒不了。不知睡了多久,她睁开眼,见到慧真捧着一本杂志坐在床边的毡椅上。朦胧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显见今日雨过天晴。帐子是雪青的,被褥是梨黄的,所有鲜艳的色块都被剥离。唯有窗外是朱碧分明,风和日丽。而窗内,这屋子有死气,真令她厌烦。
慧真偶然一抬头,瞧见她醒了,瞪大眼扑过来道:“三姐,你可把我吓坏了!”
她奇道:“怎么了?”她话一出口,发觉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一个身患沉疴的病人所发出,十分嘶哑难听。
慧真道:“你还不知道吗?昨晚你就发起了烧,今天早上温度才退下去。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你可睡了大半天!”
她确实不知道,她昨夜发了烧吗?幸好昏睡过去,并不曾感到病痛的折磨。她一扭头,看见桌上有一只热水壶,便对慧真说:“给我倒杯水。”
慧真倒了一茶杯温水递给她,她将杯子里的水饮尽,倒觉得脾胃好受许多。
慧真又关切地问:“三姐,听李妈说你昨晚跌倒在院子里,你那时候出去做什么?”
她有点木然,答道:“没有什么,只是心里不好受,想出去走走。”
慧真凑近了头,压低声音说:“李妈说,你没准儿是撞了——什么东西,没准儿就是祖母的魂魄。”
她闻见慧真身上的香味,觉得很冲,便下意识问道:“你换了面脂吗?”
慧真拉长声气,埋怨道:“三姐,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好不好。”
她翻了个白眼:“如果我真撞了东西,咱们还在这里谈论,不是更犯了忌讳吗。”她想起昨夜那根异常断线的珠串,心中倒也存疑,或许真和那些子不语的事物有关。自己见到的那一幕情形,说不定亦是幻觉么?
随后爱真就在心里给了自己答复,那不是幻觉。她闭上眼睛,手指摩挲着还发烫的眼皮,耳边听着慧真絮絮叨叨。她的脑子很空,又有无数思绪翻腾,她急需什么东西填补自己的身体,填补昨夜的缺失。
她掀开被子,要下床站起来。第一下就没站稳,发过这场烧,腿脚都是软的。爱真不知道她此时的模样是何等憔悴,面容苍白,嘴唇乌青,眼底血丝密布。慧真见她起身,忙掺住她胳膊,两道柳叶眉绞在了一起,“三姐,你下床做什么?好生在床上躺着,我叫人给你端稀饭来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下床为了做什么,只是不想躺在床上,那样一定会让她也沾染上这屋里的死气。她望向窗外,说道:“我想到院子里晒太阳。”
慧真想了想,道:“晒太阳对身体也好,你先坐下,我叫她们给你搬摇椅。”
待女佣把摇椅搬到廊上,又铺上毯子,这才扶着她躺到摇椅上。她本来觉得胸闷气短,在室外呼吸着新鲜空气,便觉得心情好上许多。她对慧真轻轻说:“我想听话匣子。”
见爱真连讲话都提不起力气,慧真在心底叹息,怎么就病成这样。也放轻语气说道:“好。”
慧真回房去提话匣子,这时项俨走进院子,看见她躺在摇椅上,拥着一条薄薄的绣花缎被,很虚弱的样子。便走近了她,很关怀地对女儿说道:“爱真,你好些了吗?”
她刚想回答,却发现喉咙好似被堵住一般,哽了一哽,方才缓缓说道:“爸爸,我感觉好多了。”
项俨倒也未曾多想,笑着说:“你好好休息,我叫慧真这两天陪着你,还请了看护来给你打五天的营养针。”
慧真走出门正巧听见这话,父亲叫自己好好陪着三姐,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心里却有点苦涩,在父亲嘴里,自己仿佛永远是个陪客一般。面上仍提起笑,说道:“父亲,我自然会照顾三姐。”
项俨还有许多与丧事相关的琐务要处理,又问了几句话便走开了。慧真将话匣子搁在廊柱边,话匣子正巧放着一段京戏,可是调子方起就卡住了。
慧真蹲身敲了敲话匣子,依旧没有声音,只得苦笑道:“看来真是年久失修,这玩意已经坏啦!”爱真便叫女佣取了钞票,出门去买只新的话匣子。
她又对慧真疲倦地说:“我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你做你的事情去罢。”
不一会儿,项家请的一个本地女看护便来给爱真打针,只是这位看护似乎很缺乏经验,扎了好几次都扎不进血管。待她打完一针,爱真低头一瞧,手臂上赫然是四五个青紫的针眼,没好气地说:“明天不必你来打针了。”
她只觉一日事事不顺,心中无趣。到了晚饭时分,爱真尝了几口粥,便躺到床上看杂志。李妈忽然进门说:“三小姐,大老爷问你,是不是有个姓叶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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