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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回答,让七里很意外。她怔怔看着他,仿佛想确认这家伙是不是脑子进了海水。建文却喃喃念道:“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这是什么?”
“文天祥的《正气歌》。”
七里不知道文天祥是谁,也没读过《正气歌》。她敏锐地发现,建文之前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不见了,他不知不觉挺直了胸膛,眼神也不再躲闪,直视着自己。
这个奇怪的变化,让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扔下一句话:“随便你。想要酬劳的话,随时来找我。”说完便转身离去。建文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目送着七里的背影消失,神情说不上是沮丧还是如释重负——也许两者兼有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七里没再提过“酬谢”的事,也没再和建文单独交谈过。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船舱里,偶尔登上甲板,也只是靠着桅杆双手抱膝,怔怔地望着单调而乏味的海平线。
到了第七天,负责带路的铜雀忽然告诉建文:“我们到地方了。”
建文连忙吩咐青龙船减速停泊,最终完全静止在水面上。他离开主舵,左顾右盼,可却满腹疑窦。在青龙船周围,只看得到茫茫的海水,其他什么都没有,和前几天的景致没任何区别。
建文探头出去,把船上自备的定海针往水下一抛。拴着压石的定海针一直往下沉去,一直到二十丈的绳子全用光,也没探到底。他又看了看海水的颜色,是深邃的藏蓝色,这意味着水下极深,不可能存在间歇洲这样的地方。
既然没有间歇洲,也没有岛,更没有船,那么阿阇梨之墓到底在哪?
建文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铜雀,后者却没回答,信步走上船头。每走一步,他胯下的那件铜雀的光芒就更亮一分。建文曾经以为这也是海藏珠的功效,可七里说不可能。海藏珠认主之后,一定隐于主人身上,不可能作为一件挂饰拿出来,那铜雀挂饰大概是别的什么奇物——以骑鲸商团的身家,手里有什么收藏都不奇怪。
铜雀站在船头最高处——也就是青龙头的位置——双手平伸,把铜雀挂饰塞进嘴里,原来这竟是一枚哨子。铜雀一鼓劲,便能发出一连串十分诡异的哨声,声调尖细悠长,这叫声不似人言,更类兽吼,音量不高,却传得颇远。一时间整个视野内的海面,都响彻着这枚铜雀声。
吹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铜雀停止动作,把哨子重新挂回到腰间,回头对其他人道:“你们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大家都一阵兴奋,毕竟马上就能见到大海中最神奇的东西之一。即使是已经拥有海藏珠的七里,也满怀好奇。她的珠子,是来自于百地家的传家宝,至于百地家祖先从哪里弄来的,就不知道了。
“会有危险吗?需要准备什么武器?”七里问道。铜雀打量了她一番:“没什么危险,衣服穿得正式点就好。”七里“哦”了一声,回了舱室。
建文早早穿好了一件麻布底的短衫短裤,腰间别起一把长剑。这是所有武器里他最擅长的一种,虽然在海上打斗用处不大,总算是聊胜于无吧。
这时哈罗德突然把建文拽到旁边,偷偷塞给他一把火铳。建文一入手,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是一把三眼铳,但又不太像。寻常的三眼火铳粗笨重大,而这一把却小巧很多,单手便能拿起,不用时可以插在腰间。而且它的枪管比常规要短,药池却宽了几分,象牙握把巧妙地向下弯曲,侧面还雕着一只六臂娜迦的形象。
就算它没有火铳的功能,也是一件有价值的艺术品。
哈罗德递过去一袋铅弹和一袋火药,火药还很贴心地用油纸包叠成一份份:“之前贪狼让咱家给他改造个火器玩意儿,忘了与他。这几天在船上,咱家抽空把它略做改造,与兄弟做个防身之用。”建文一听是贪狼的物件,便明白肯定不是凡品。
建文拿起这把三眼火铳比划了几下,觉得十分合用。哈罗德给他装填好弹药,放好捻引子,建文端起火铳,对着船舷外不远的一只信天翁放了一铳。轰的一声,三眼齐喷,弹子划过信天翁翼下,在海面上激起一片水花。
哈罗德啧啧可惜,建文却微微一笑。刚才他铳口故意放低了三寸,不然那信天翁必然要被打碎。试枪而已,不必伤及性命。
建文别的水平都一般,对这火铳之术却格外有天赋。可惜大明并不重视这项技艺,甚至有人觉得太子玩火铳简直不成体统,只给他提供了最基本的培训。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限制,建文的射击造诣仍达到了军中精锐的水准,自幼接触各式各样的西洋或东洋火器,眼光着实不凡。
从射击体验来看,这把火铳的威力和精度,都达到了一个很惊人的地步,实在是一件犀利武器。
他正自喜悦,忽然听到甲板上传来橐、橐、橐的脚步声。两人抬头,看到穿着一身深色质孙的七里徐徐踏上了甲板,都张大了嘴巴。
这一套质孙的款式,在泉州港随处可见。当初建文随手在街面上买了几套,放在青龙船上做备用。
七里的眉眼本来就很硬朗,加上身材高挑,愣是把这种质孙穿出了一身的挺拔英气——众人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想法,单论气质,她比建文更像是白龙鱼服的皇家子弟。
不过这件质孙明显被改过,琵琶袖和横褶里暗藏了三四个口袋,揣得鼓鼓囊囊,里面装的估计都是苦无、烟丸、蒺藜之类的玩意。铜雀忍不住提醒道:“我不是说过了吗?那里没有危险,衣服要穿稍微正式点。”七里淡淡道:“对我来说,这就是最正式的行头。”
腾格斯见到七里这一身装扮,倒是非常高兴。质孙本来就是蒙古袍的一种,他一看到,就像是回到了家乡一样。
众人准备停当后,都左顾右盼,却什么都没看到。青龙船的周围仍旧是一片浩渺而单调的碧蓝水面,不见半点其他迹象。而铜雀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只有两袖飘动。渐渐地,天色阴沉下来,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浪花起伏幅度也悄然变大。
“阿阇梨之墓就在这里?”建文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铜雀看了他一眼:“是的,就在这里。”建文再度环顾四周,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给点提示,哪个方向?”铜雀抬起右手食指,朝下面点了点。
“水下?!阿阇梨之墓是在海底?”建文大惊,他刚才测过水深,这里距离海底极深,搞不好下头是条深渊。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类修造的墓穴?
“若是太容易就见到,只怕这里早挤满人了。”铜雀道,“阿阇梨之墓是在海渊之下,寻常人就算知道,也到不了。想进去的人,都有非比寻常的手段。”言外之意,能到这里的,都不是寻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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