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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物装运完之后,陶东来也带着一帮负责安装设备的技工匆匆赶到了码头。众人上船之后升帆启航驶向外海,李奈还在琢磨海汉人的盐场究竟是藏在哪里,便听施耐德道:“李先生请看,前方那处海湾中就是我们的盐场了。”
“这么近?”李奈倒是小小地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既然要乘船去,那海汉人的秘密盐场离此至少也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却没想到刚出港湾就要到了。
李奈有些疑惑地望向施耐德所指的那处海湾,却只见岸边椰树成林,连人烟都看不到,哪来的盐场?
直到船驶到近岸处,李奈才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河口,有劳工驾着几艘平底小木船停在这里。众人下船转到了小船上,劳工们便划动小船,沿着这条小河向上游行去。
小船前行了大概两里地,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码头,盐场公社管委会的安西等人已经站在这里候着了。
陶东来替双方作了简单的介绍,安西很是热情地招呼道:“欢迎广州的朋友来我们的这里参观!请随我来,我们边走边说。”
以目前穿越集团的内部编制来说,绝大部分单位都属于生产部门,只有文教、卫生等极少数部门属于需要依赖财政拨款的事业单位。自从执委会提出建立独立结算体制以来,各个生产部门都在想方设法提高生产效率以获取更多的收益。特别是像能够接触到进出口贸易的军工、化工等部门,更是干劲十足。
盐场从穿越集团创业之初就已经被定为重点生产保障单位,执委会认为盐场的生产能力对于整个穿越集团的发展“具有战略性作用”,并且也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和全面的支持。只要是安西这边打上去的报告,基本都获得了执委会的批准,要人力给人力,要物资给物资。像水泥这样的紧俏产品,执委会也是尽可能提供给盐场,以保障他们的生产改造计划顺利进行,让一心想要修建混凝土炮台的军警部对此抱怨颇多。
而盐场公社也并没有让执委会失望,从投产以来,盐场公社的食盐产量一直呈现快速上涨趋势,不仅能够满足本地的化工生产需求,同时前前后后已经出口了好几千斤精盐。从经济角度来说,盐场公社已经初步具备了自负盈亏的能力。
当然,有鉴于商务部对外的批发盐价一直都保持在极低的水平,实际上的成交金额并不算大,盐场公社的销售利润也很有限。但执委会还是很看好这个项目,原因无它,因为食盐的销售市场实在是太大了,只需保持现在每吨一百两的盐价,就足以对大陆乃至整个远东的盐业市场形成倾销之势。只要销售量上去了,原本看起来比较微薄的利润同样也会变成天文数字。
这个道理盐场公社管委会也很清楚,所以当安西得知今天有广州来的客商参观盐场,并且极有可能会签下盐业订单,便提前一天已经开过了准备会。盐场上上下下都得到了通知,今天所有人都必须加倍认真地做事,只要大家表现得好,晚上就把前一天农场送来的两头猪杀了加餐——对于没有什么文化的普通百姓而言,物质刺激显然要比精神鼓励更为直观和有效。
“我们这个盐场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建设的,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片荒地而已。”安西抬手指向远处已经变成一块块整齐盐田的内陆平原,很是骄傲地介绍道:“在执委会的领导下,盐场公社的社员们战天斗地,用很短的时间就把这片荒地改造成了整个南海地区产量最高的盐场!各位,根据我们最新的数据统计,目前公社的食盐日产量已经达到了四千斤!”
李奈分明听到了旁边贺强艰难咽下口水的声音,这个数字的确是太惊人了,程度丝毫不亚于昨天在农场听说那里的水稻田亩产可以超过千斤。
关于海汉人的食盐生产能力究竟有多大,也是这次李奈前来胜利港考察的任务之一。“福瑞丰”当家李继峰认为如果海汉人的盐产量真的能够达到一定规模,那么今后“福瑞丰”多开一项利润丰厚的私盐买卖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如果产量偏低,那是否要冒这个风险就值得商榷了。
作为事前的功课,李奈也了解过一般盐场的运作情况,像是琼州岛地处儋州湾的那个号称琼州岛最大的盐场,其最大产量大概在每天千八百斤,能超过千斤的时候很少。而且那个盐场是从宋代就开始运作,各个生产环节可以说都已经十分成熟,盐丁也都是家传数代人的熟手。但与海汉人所宣称的产盐效率相比,儋州盐场的产量反而更像是一群外行人操弄的结果。
而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下辖的广东、琼州共二十九处盐场,其生产数据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李奈敢说没有任何一处盐场的日常产量能保持在千斤以上。
李奈固然也想过海汉人的盐场大概会比儋州或是其他地方的盐场高效得多,产出的食盐无法在本地市场完全消化。否则他们也不需搭上广州这条线,直接在本地发卖就好了。但他也没想到这里的盐产量居然高得这么离谱,每天四千斤,这让“福瑞丰”先前提出每月至少供货万斤的要求听起来简直就成了一个笑话——莫说月供万斤,就是月供十万斤,海汉人也供得起啊!
李奈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把交易量从每月一万斤提升到五万斤,那么“福瑞丰”可以从交易中获取的利润是不是能够用来多买两门海汉火炮。
当然在此之前,李奈还是要尽可能先落实一下海汉人的说法,谁知道这个姓安的会不会是在吹牛?月产十几万斤的盐场就在面前,李奈倒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他们的生产方式。
穿过一排棕榈树林之后,李奈便看到了这片盐田平原的真实面目,这里没有盐场里惯常能见到的石质晒盐槽,而是一个个巨大的矩形晒盐池整齐地铺设在地面上,每一个都足有四五丈的长宽。这些池子蓄水很浅,不过两三寸上下,很多池子里的海盐已经结晶出来,铺在池底白花花的一片。一些劳工正站在晒盐池中,用耙子将晒好的食盐收拢到一起,然后装进麻袋运到指定的地方。
李奈只是粗略一看,这片平原上像这样的晒盐池少说也有数百个之多。一个池子里析出的海盐收集到一起,少说也有二三十斤了,如此看来,海汉人所说的日产四千斤倒也并不是吹牛。
安西带着他们一边参观,一边进行解说。除了这些正在收获的池子之外,还有一些地方正有劳工用人力水车将河道中的海水提灌到盐田中,而每片盐田旁边都有一个滤池,多数劳工都在滤池劳作,对浸泡了海水的盐泥进行搅拌和压榨,这是一个相当费时费力的工序。经过搅拌过滤之后的高盐分卤水会放进滤池旁的储卤池中,经过检验合格之后,才会提灌到晒盐池中进行充分晾晒。
对于这些生产工序,执委会并不害怕暴露出去。这种生产盐的方法并不是穿越众首创的,而是同时代的盐场正在使用的技术,盐场公社与之不同的便是大规模工业化的生产方式,而这样的生产方式是那些仍处于封建制度生产结构的老式盐场所无法实现的。民政管理和生产组织两方面的技术优势拉大了盐场公社与这个时代的同行们之间的生产效率差距,而这种差距靠着走马观花式的参观是绝对不可能弥补的。
李奈是个见过世面的聪明人,当他看到那些精巧的提灌装置和灰泥制成的平底晒盐池之后,他就知道海汉人的制盐方式无法在其他地方复制。这并不是因为海汉人使用了较为先进的晒盐法,其实潮州、惠州乃至儋州的盐场,早就也在采用晒盐的方法制盐了。之所以无法复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些由盐课司派驻盐场的盐使和攒吏们并不关心如何提升生产效率,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全力去压榨盐户,将生产任务直接硬性摊派下去,至于盐户是砍柴煮盐还是筑池晒盐,这些当官的人是不会在乎的。
而想要在盐场建成这样大规模的晒盐池,没有官方的经济投入显然不可能办到,这需要调用相当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实现,而那些穷得叮当响的盐户并不具备这样的组织能力。而有这个财力的私人盐商就算有心但也无力,毕竟盐场是由朝廷设置,盐商只能买卖食盐,但想要自建盐场那绝对是拿不到朝廷批文的。
李奈甚至也已经想明白,海汉人之所以这样有恃无恐地向自己展示整个食盐生产的过程,就是因为知道这套东西根本没办法复制到其他地区去施行。除了暗叹海汉人算得够精之外,李奈也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为何这些看起来并不复杂的事情,我大明却偏偏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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